这是她来宫中的第一年,为奴为妓的第一个冬天。以往在家中,闺阁生活无论多么枯燥乏味,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恰似笼中的金丝雀,失去自由,但锦衣玉食。
她跪下身去,掩面痛哭。
原来长冻疮是这样的。她想起家中的仆妇,她从未关心过她们有没有长过冻疮,大抵是有的。她的贴身丫鬟没有长过,因为终日陪她在暖阁里。
正哭得昏天暗地,一个披着金狐皮裘的高大身影靠了过来。顾君瑜打着一把伞,为她遮住了漫天飞舞的雪花。
她跪坐在雪地里,眼前一双团龙云纹的锦靴在她面前站住,像打了桩似的分毫不动。
他不言不语,似在等她哭完。
她的万腔悲苦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她反而不想哭了,至少不是在他眼前哭。
一只宽厚有力的手垂下来,等着她来握。
她犹豫片刻,缓缓站起身来。
然而未待站稳,他就急不可耐地揽过她的腰,扛在肩上,带进了刚刚避雪的无人宫室。
因陛下不纳嫔妃,六宫形同虚设,空荡荡的宫室比比皆是,因此如今日这般,随时随地被“征用”的不在少数。
虽无人居住,却例行有宫人打扫,虽不尽心,却也不破败。
顾君瑜脱下金狐皮裘铺在床榻上,道:“玄狐皮裘送给你了,我只能穿这金狐皮裘了,还被他们打趣说像黄鼠狼。”
其实他丰神俊朗,穿什么都不会丑的。
夸赞的话就在嘴边,可景珠愣是不搭腔。
她清瘦了许多,形容憔悴,嘴唇发白。近日无需宴客,也疏于妆扮,素面朝天就出来了。
也许她骨子里就是傲岸不屈的,那日死里逃生,她更将生死看淡了。
他将她往金狐皮裘上一扔,她也只是淡淡坐直了,眼睛看向地面,不去看他。
他的呼吸急促而炽热,抱着她的时候,像个大暖炉一样。她的气息化在他怀里,像一朵雪花融在掌心。
他也不勉强,只是抚摸她侧脸的棱角,喃喃道:“以往总觉你温润若水,如今倒发觉你有些欺霜傲雪的品格。”
温言软语,这是他头一回这么有耐心。
她厌恶于他的触碰,将头往外一偏,避开了那只故作温存的大手。
“哎哟。”他调侃地笑,“你在装什么冰清玉洁,我问你,你是什么身份?还是谭府的千金吗?若是有恩客要睡你,你还敢耍性子吗?”
她的伤还没好,闻言只是锥心刺骨的疼。
从身到心,从肉到魂,疼得要发疯了。
她默然走向门口,想要打开那扇雕金朱漆的隔扇门。外面虽冷,总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在他面前如这般无地自容,她实在不堪忍受。
在她身后,鹰爪般的大手钳住了她的后颈,狠狠咬住了她的脖子。他将她抵在门上,从身后撕下了她的外衫。
正当此时,玉宵的声音如约而至,唤着她的名字:“景珠姐姐,我回来了,你在哪里?”
她慢慢走向这扇门,咕哝着:“奇怪,门怎么关了。”
景珠的喉咙不由得挤出痛苦的呻吟,顾君瑜含住她发红的耳珠,威胁道:“不要发出声音,她会听见的。”
景珠的眼角沁出了泪水,她背对着顾君瑜,看不见他的表情。
还好看不见,不然她会更难受。
她的胸口压在冰冷的门上,被上面的刻花硌得生疼。
玉宵似乎察觉有异,故意拖长了音调道:“哎呀,这门怎么锁了呀?莫不是进了贼?这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贼呢,别是采花贼吧。若是再打不开,我可要喊人了。”
顾君瑜不意她会如此大胆,顿时乱了心神。若真被她喊了人来,他苦心经营的形象可就毁于一旦了。
登时把床上的金狐皮裘往手上一卷,逃命似的跳窗跑了。
天寒地冻,景珠缩在教坊司一角浣洗衣服。衣物堆得高高的,积了七八桶。
她愈发憔悴了,浑身的骨头支棱着,摸上去十分硌人。如今她活像个画皮鬼,一棍子下去,打出骨头都不带肉的。
只是这皮也不甚鲜妍,非但不鲜妍,还遍体鳞伤、满目疮痍。
她是连卖笑的资格也失去了,只能做些粗活累活。
不知道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她不必再出卖皮肉。无暇细想,手和心一样麻木。
浣洗衣物,她是做惯了的,如果可以,她宁可回去暴室。可惜,生是教坊人,死是教坊鬼,她是回不去了。
说起在暴室的日子,不得不提到她的母亲。也不知她是否安好?自打进了教坊司,自己是没脸见她了。
当时怎么骗她来着?去御前伺候。母亲还眼巴巴等着她伸冤呢。可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谎言被戳破,母亲也不原谅她。
小雪如酥粉一样泼洒着,可是既不甜也不暖,寒飕飕的,落在水桶里,一不小心就结成了冰。
其实她洗的是民间舞坊的衣服,大约是十七八个姑娘,这一季暂住宫内教坊司。圣人喜欢民间舞乐,特命她们进宫伴驾。
这个舞坊出了个花魁芙蓉,被太子殿下千般宠爱。圣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知他们母子俩的关系好是不好。
只是苦了凤台令,她还未得册封,东宫就出了这桩丑闻,圣上回来还不知如何发落。
正自伤身世,一青衣宫女进来传话:“清平殿有宴,二皇子款待崔氏女眷,命教坊司着人前去跳舞助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