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昭手指张开，弯曲银签掉落，清脆细响在唐局长逐渐拔高的声音里微不可闻。

就像那些总部发出的澄清一样，从未有人在意。

“真不知道江镜到底在想什么！能力如此出色的人，偏偏家事处理上沾亲带故，像你这样实习期三年才转正的，在处理局里当接线员都不过关！”

唐局长还在喋喋不休说着，充盈的怨气终于有了出口，如开闸泄洪。

“早早就要签了保密协议，赶出处理局！”

沈雪昭站起身，那张好看的唇此刻只有一边翘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桌沿，猛得一掀，百来斤的实木办公桌被掀飞，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响。

霎时，桌面摆放整齐的资料四散而飞，又飘飘扬扬落下，果盘里新鲜水果砸在地面，压出甜粘汁水，牛奶杯应声而碎。

隔着无数张落下的白纸，顺着落地窗的光，唐局长看到沈雪昭的冷笑，视线带过他凹陷的脸颊，想起那些对于沈雪昭的称呼。

——病秧子。

百斤重的实木桌子被掀翻，唐局长没办法再将这个称呼和沈雪昭联系在一起，可是话已经说出口，裹挟着无数不满，又怎么能轻易停止发泄？

“你是在威胁我吗？”唐局长呵斥道：“沈雪昭！你怎么敢！”

沈雪昭带着皮质手套的手轻飘飘抓住一张下落的纸，那双黑沉眼睛随意一扫，眼神略微停顿，便移至地面。

他屈指弹了弹纸角。

“唐局长，怎么像个小孩一样大吼大叫？”他嘴角微勾，是调笑语气，但是在和有气无力的嗓音不搭边，“想不到唐局长还是个私生饭。”

那地面上洋洋洒洒的资料，除去唐沐清的，就是印着沈雪昭大头照的汇报报告，时间线从他第一次执行任务开始，一直到最近的虎姑婆事件。

唐局长被戳破，面上不露声色，强硬道：“我总要看看派下来的是个怎么样的人。”

沈雪昭笑出了声，“那你看走眼了。”

“大大小小的纸质报告，江局长每一次都能手眼通天将功劳摁在我头上？”

这是疑点。

沈雪昭实绩很好看，但对比实习三年，直接晋升，每一次的实绩都好看，就变成了一种不可言说的证据。

“对报告不满意，就让你亲儿子重新写一份。”沈雪昭手一松，抓着的那张资料缓缓落下，躺在地上，混在那些报告中。

唐局长瞧着那张落下的纸，只看清了标题，但每一张报告的内容都被他阅读过，他记得清楚。

“报告时间：2019年8月25日。

任务事件：龙王祸乱海安沿海百姓事件。

当前情况：龙王年岁已高，寿命将近，贪图信仰之力永生，在已经步入现代化的社会，并无多少人迷信，于是龙王在沿海制造【天灾】，自导自演出来拯救渔民，闹得海安沿海区民不聊生。

……

与龙王商谈破裂，沈雪昭依靠能力潜行至龙王身边，用随身骨鞭绞死龙王。

任务总结：……沈雪昭行事莽撞，但也算功不可没，功过相抵，扣一个月工资。”

唐局长沉着脸，许久之后才说道：“沈雪昭，除非真正见过，没有人会相信你。”

沈雪昭八岁被江镜领养，十八岁正式加入民俗异闻处理局，成为一名实习生。往后完成的任务个个光鲜亮丽。

履历太漂亮，聚焦的目光也就多了起来，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等待一个奇迹降临，亲眼看着一个天之骄子成长，多么荣幸。

按照沈雪昭的速度，转正不过一个月，晋升最多也就一年。

于是他们看啊、盼啊，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五个月、十个月……

沈雪昭的履历依旧漂亮，完美的像个假人，却迟迟没有转正。

最开始会有人帮他抱不平，质疑处理局的转正和晋升问题，再之后，这些质疑便一丝不剩，成倍增长落到了沈雪昭身上。

“一年多了还没转正，怎么回事啊？处理局在干嘛？忘了这人了吗？”

“发现了吗？他出任务的时间都聚集在七八月份和一二月份。”

“听说他姐是总部三队队长，该不会是……”

“肯定是造假了，照他这个任务完成度和优秀值，怎么着都能当上副队长了，队长都绰绰有余。”

“实习期超过半年还没转正，就要被分配到后勤部，他怎么两年多还在执行部啊？”

“我操？突然就变成一队队长了？连转正都没有？”

“笑死了，走一步路吐三口血，脸白的和死人一样，就这病殃殃的样子，履历造假了吧？”

“江镜半年前刚升职成总部局长，肯定有内幕吧，三年实习生突然就跨级升职成了队长。”

“没人管吗？联名上书总有用吧？”

“官大一级压死人，谁敢联名上书啊？况且那是总部的事，总部的人都没说话，和我们分部有什么关系。”

“哪天镀金到了你们分部就知道了，抢东西还能这么正大光明。”

三年实习生、搞裙带关系的海带哥、处理局镶金花瓶。

这些不怀好意的头衔，被时间结结实实按在沈雪昭头上。

沈雪昭歪了歪头，没有血色的唇张合，“无所谓，我又不在乎。”

信任本就寥寥，些暗自的揣测、谣言，并不能带来什么。

唐局长往前走了两步，皮鞋准确无误踩在沈雪昭刚读的资料上，留下半个灰色脚印。

“沈雪昭，我告诉你，在我海安部，不会让你这样肆意妄为！”

“肆意妄为？”沈雪昭轻笑一声，倒是毫不客气，“是谁在肆意妄为，是谁在沾亲带故啊？唐局长，您今天这番话是坐在局长位置上说的，还是站在父亲位置上说的？”

唐局长被气的不轻，几口气差点没喘过来，呼吸粗重，眼眸睁圆了，想不到自己一生清明，会被这样指责。

“呀——”沈雪昭眼尾挑起，“您别气死啦。”

“转正条件第一条是什么您当局长多年，还记得吗？”沈雪昭手指勾起皮质手套边缘，又松开。

唐局长拧着眉，对于话题的跳脱不明所以，思路却已被带着走，回答道：“我能记不住吗？熟背《民俗异闻新人手册》，以及一万字的入职报告。”

“我今年22，刚大学毕业，高强度的出任务、学习，还要抽出空闲背那本十几万字的手册？毕业论文就够我焦头烂额。我是人又不是牛马，为什么要那么拼命？”沈雪昭停下弹手套的动作，“我一直觉得这些辩解没必要，也无所谓冲着我来的言语子弹。”

“但是，您对于江局缺乏太多尊重，您应该庆幸手册中提过：除非必要情况，否则千万不能伤害同事。”

“关于今天您对江局的诽谤、恶意揣测，我会尽数上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