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渊中,雾再一次散开。沈离夏从中走出,手中握着珠玉状的法器。
她收回灵力,法器上的光暗淡下去。把法器放回储物袋后,沈离夏转身,朝那把插在废墟中央的断剑走去。
远处,重重废墟若隐若现。战争以前,这些地方都居住着不同的鲛人,此处本该是一片盛大而繁荣的景象。
只不过如今只剩这一隅尚能窥见文明存在过的痕迹。
站在断剑前,沈离夏止住脚步,忽然问道:“你要见她一面吗?”
她身后的洛泱闻言怔了怔,沉默一会儿后才苦笑着回应:“还是不要见好。”
不管是乔砚深,还是沧渝,都不该再见。
“不过,还麻烦你替我说声对不住。”她声音轻柔下来,“让她赎罪,以使幽魂安息,是我的过错。”
无需多问,沈离夏已经知道乔砚深这段时间定然受了不少罪。她没有心思去再接对方话,应了一声“好”,手便搭上了剑柄。
“还有,她不会同你说的。”
“我知道。”沈离夏闷声道,“师姐巴不得我当个傻子,每天乐呵呵地被她照顾就够了。”
想来乔砚深与洛泱确实相似,不止外表,在保护身旁人的执念上也如出一辙。但沈离夏是不愿的。得到的已经够多,该到她为乔砚深做些什么了。
少年深吸一口气,握紧剑柄,微微弯身,将剑猛地拔了出来。
刹那间,海水侵吞残骸,累累白骨化作齑粉与白沙合而为一,宫殿坍塌,最后的痕迹也消失在因灵力消散而到来的岁月中。
洛泱的身影也逐渐淡去。她注视着那片随着剑被拔出而失去色泽的羽毛,感到自己不断变得越来越轻,仿佛与羽毛一样,即将回归到千年前战争结束的那一刻,与覆灭的鲛人国度一同安眠。
断剑也在沈离夏手中分崩离析。她走向洛泱,望向对方平静的双眼。其中没有不舍,没有遗憾,什么都没有。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洛泱笑了,“我只是一缕残魂,纵然有情,也不过几分,不及本人。”
她抬起手,点在沈离夏额上。
“不过,我还可以送你一个好梦。小鸟,往前走,不要回头。”
一道银蓝的光没入沈离夏额间,少年识海中涌起冰凉之感,转瞬即逝。洛泱收回手,转过身慢慢向远处那片已消散殆尽的废墟走去。
不过多久,她的身影消失在海水之中,再也不见了。
沈离夏不多停留,迅速往一个方向御剑奔去。封印消失,她感受到了乔砚深的灵力波动,离她并不远,就在宫殿之后。
路上隐约听见什么东西正裂开的声响,她无心去管,只暗暗记下这动静,留了个心眼。
穿过殿宇,来到后方空地,一身着华服的少年正捂着右肩,跪坐在地上。她的对面便是乔砚深,手中长剑上水蓝光泽大盛,并无收起之意,而是正要提剑再向沧渝攻去。
她出剑太快,沈离夏来不及开口,即刻拦在两人之间,匆忙横剑截住乔砚深攻击。两人长剑相交,砰出清脆响声。这一击杀意毕露,沈离夏修为本就不及乔砚深,当下被震得手腕连带整只手臂都泛起刺痛,霎时一丝鲜血从嘴角滑落。
乔砚深面色骤变,将雨锋收起,正要伸手扶住沈离夏,却被少年反过来抱了满怀。她慌了神,全然没了方才的狠戾,声音中夹杂一分颤抖:“离夏......”
身上血污还未清理,白衣早已被染得暗红一片。乔砚深只觉自己现在一身脏污,不想被沈离夏看见,更不要说让她嗅到刺鼻的血腥味。
然而少年不愿松开,她也失去了伸手推的力气。本凝结于心头的厚冰在这一刻裂开,被对方身上的暖意灼得几乎发痛。这是她在水牢中连昏沉时也在挂念的人,直到此刻,乔砚深才明白,她已经等了这个拥抱很久了。
等了这份温暖很久了。
痛苦剥夺了流泪的能力,此刻她无法哭,便牵起嘴角,笑意柔和,启唇说话时轻到像在哽咽,“你没骗我。”
果然很快就找到了她。果然,会替她记住自己是怎样的人。纵使她已经接受自己要为洛泱赎罪,学会了洛泱的剑诀,变得越来越像沧渝记忆中的洛泱,沈离夏也仍把她当做乔砚深,而不是任何人。
“我不会骗你,永远不会。”沈离夏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学姐,我们回去。”
她松开乔砚深,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件外衫披在对方身上。那些血痕与已经凝结、唯有紧贴时才能闻见的气味,沈离夏在靠近那一刻就已察觉到。从中能读出的不过是乔砚深这段时间所经受的折磨中的一部分,可已经足够痛彻心扉了。
玉响被一同拿出,握在手中。沈离夏垂下眼,又摸出一些丹药给乔砚深,“学姐先疗伤,我有些事要与她说。”
说罢,她转身朝沧渝走过去。方才没注意到,现在一看才发现鲛人少年捂着的右肩下空空如也,手臂已经断掉,落在旁边,粘稠的血汩汩流淌。
沧渝面色阴沉,冷声道:“你与她是同伙,对么?来吧,结束这一切。”
虽不清楚眼前人刚刚替她挡下那剑是何目的,但沧渝也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剑诀已成,洛泱却怎么也没想起来,又或者是她想起来了,只是不屑同自己讲。
从来如此。那个总与她笑着说话的人,到底心里也只有一人,否则又怎会对鲛人族做出这般残忍的事。教她剑诀、为她伴乐,不过是温情的假象。也是自己愚钝,未听出那双手温柔抚摸过的琴弦奏出的乐音下,不曾含有真心实意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