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学姐饶命!我招我招。”
乔砚深定然不会真动手,可温婉的嗓音好似一柄重锤,第一下敲上沈离夏心头时,她便承不住地开了口,一字一句地交代起来。
听她说到林风华被杀时,乔砚深挑眉,竟没有多少意外的表情,问她道:“他应是死得很凄惨吧。”
沈离夏心虚地把脖子往里缩了缩,小声说:“我用了那奇怪的火——据那个林玉纤说,他被烧得神魂俱灭,从此就消失了。”
她当然不会同学姐交代自己把人削成人彘又让他于狂喜的幻觉中瞬间被绝望压垮的手段。
乔砚深倒是没多关心林风华的死——这人罪有应得。她算了算时间,距离沈离夏用火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少年身上的烫意却不见消散。她方才搀扶时抚过对方手心,却又发觉冷汗浸透了皮肤,一瞬划过令人心惊的凉意。
恐怕是程度到难以想象的痛楚。
“我先前听你们说,当时我身上燃起了火,随后宛如涅槃般将我被劫雷损毁的身体修复好了。”沈离夏继续说着,“兴许我能够修炼和双眼异于常人也是受此福泽,不过此前我就能听到树说话了......”
“这火有代价,每次用它,你身上会很痛。”乔砚深垂眸,原本交叠的双手分开,掌心向沈离夏那侧转过。少年领会她的意思,将自己的一只手轻轻放入对方手中。
乔砚深摩挲着她尚且滚烫的手指,沿着指尖、关节一寸寸抚下,好似透过了皮肉,正抚摸着沈离夏体内翻滚的痛楚。她指上的剑茧蹭过沈离夏的指腹,同过高的温度交织,带来一阵微微粗糙的刺痛,又使少年感到些微慰藉般的凉意。
被握着手的人不自然地绷紧身体,又不自禁地因这不含丝毫其他用意、仿佛像年长者充满怜爱的关切般的抚摸而放松下来。乔砚深的手指慢慢滑至她的腕部,按在脉搏那一处,感知生命的律动,仿佛要确认她的身体是正活着、在呼吸着的,而非被火烧得嘶嘶作响,失去了形状。
这样的感觉很奇妙,让沈离夏回忆起自己还未来此处前于玻璃水箱中看见的、那一丛丛晶莹剔透的水母。柔滑的外表,盈满水的体内,若是能够抚摸,必然是现在的触感。她像正被一团柔软的水母亲吻着,对方的手指摩挲时带来的凉意,竟引得她微微地恼了起来。
乔砚深停下了抚摸,将她的手捏紧,低声道:“那时候也是,你一身伤痕,还吃了几鞭子......若我能早些发现你,你便不至于受痛了。”
从她到这里后,便总是辛苦着,与疼痛脱不开关系。乔砚深每次见她忍耐痛苦的模样,总是心中微微颤抖,涌起股说不清的滋味。若再早一点点......若再强大一点点......
是不是就可以让她离疼痛更远一些,不必受如此折磨?
在心中煎熬的情感隐隐触动了某道紧锁的桎梏,沈离夏见她身上有水蓝的灵力涌起,其中缠绕着丝丝缕缕淡绿的微光,不由得惊讶出声:“学姐——”
乔砚深注意到体内灵力自然地倾向沈离夏,虽有些讶异,却未将其止住,而是顺着流向,小心地控制住这条汩汩流淌的细水,叫它更缓了些,从容不迫地沿着两人双手紧握处钻入沈离夏的经脉中。
沈离夏颤了颤,只觉得先前仅是趴在自己手心的水母像是忽然直接滑入了自己骨血之中,冰凉地分解、流到四肢百骸,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她的每一条灵脉。
这一瞬,她宛若失去形体,成为一处久旱的森林。乔砚深探进来的灵力轻轻流动,发出清澈的流水叮咚之音。滥觞逶迤,分作千万股支流,好似一场渴望已久的大雨终于降下,甘霖润泽过每一处枯焦的部分,叫她体内的火焰贪婪地躁动起来,以火舌舐过滴落的雨水。这凶恶的火方伸出些许,便被猛然汹涌起来、露出锋芒的水流震慑住,跟有了神智似的温驯伏下,几乎让沈离夏产生其正瑟瑟发抖着的错觉。
神识渐渐朦胧,直至温柔的雨水将她浸透,让她沉入安心而温暖的水泽中,脱离焚烧的火焰。
两人沉浸于奇妙的交融之中,未曾注意到身上光芒涌起,象征水与火的浅蓝同鲜红亲昵交缠,彼此辉映,将对方慢慢覆盖,一时难舍难分。
在沈离夏正感到体内的痛楚被一点点剥离时,乔砚深忽然咬紧下唇,面色苍白了几分。
这一瞬,她与沈离夏感官相连,对方身上残余的灼痛也传递过来,宛若淬过火的万剑贯穿身体,她为此连呼吸也忘却,却并未松手,反倒将沈离夏的手握得更紧了。
戾气此次并未阻拦她的灵力深入,只是同样随着共感涌入她的神识,滔天的杀意霎时涌起,尖锐地刺痛着她的理性。
火舌蔓延上乔砚深的手腕,自接触的地方一路烧到丹田,让她含混地咕哝了一句:
“好烫......”
原来她是这样的感觉。
乔砚深并非没有察觉到,沈离夏心境是变了的。
强烈的戾气与某种难以言说的执念只是这一刻便让她理智动摇,那么对于真正承载了这些的沈离夏而言,恐怕每一次驱动火焰都会受到影响。
逐渐的,这股复杂的情绪会将她不断重塑,直到完全融入她的心神之中——而那时,沈离夏自身的人格也会消失。
她会变成另一个人。
直至两人身上光泽平息,沈离夏才回过神来,发觉乔砚深已经注视自己多时了。她回忆起刚刚的体验,降下温的身体又开始发烫,因窜上脊柱的一股股微妙感觉而不安起来。
学姐一定是知道了。
“日后切不可再使用这火焰了。”乔砚深松开她的手,严肃道,“你体内的金火灵力因此对抗分外激烈,会更大程度上阻止修行。趁尚未发展至无可挽救,及时止损,同我一起走正常道路修炼。”
沈离夏身上很是舒适,却被乔砚深训得头皮发紧,乖乖闷声应好。乔砚深见此仍不放心,又补充一句:“你近日身上杀意外露,我以为只是怒火攻心,但如今一看显然是受戾气影响。日后多加静心,不可太急躁。”
她顿了顿,终究没有把最后一句说出口。
我不想失去你。
乔砚深在心里轻轻地呢喃着,眼中的气势收起,只剩一片柔软。
她察觉到沈离夏身上气息有异,仔细一感知,发现少年竟是在这一过程中到了圆满境界,若非刻意压制,早已破境了。而自己修为同样稳固了许多,已经堪堪触及筑基中期。
未等乔砚深开口,沈离夏就迟疑地问道:“学姐......我们方才,是不是双修了?”
她说完后抬手以手背贴着面颊,掩住大半张脸,却依然藏不了滚烫到通红的耳根。如此情况,虽然感觉似浊气尽数消失、体内无处不通明,可交融的触感实在是过于微妙——微妙到一种她难以启齿的程度。
乔砚深小小地“啊”了一声,也是感到脸上一阵热意涌上。
尽管她们只是灵力交融、感官相通了一会儿,可境界确实提升了,称为双修是全然合理的。可是......
这个词一出口,未免显得过于暧昧了些。那一瞬的感觉又袭上来,急切与柔软交织,组成担忧——尔后情不自禁,灵力自然流淌而出,简直是毫无阻碍地互相吸引着。
沉默了一息后,她熬不住这奇怪的氛围,便迅速转移了话题。
"刚刚你感到的灵力,应该是来自明玑真君的。"
“明玑真君......?”
“宗内有四位化神期的仙尊,为四方峰主,地位特殊,众人皆向往拜入她们门下,而只有内门徒生有此资格,且不少只是挂名,难得仙尊亲自教导。明玑真君是其中一位,先前唐师姐的师尊则是苍灵真君,此外还有精通阵术、布下宗门大阵的九枝真君和善于锻器的兰秋真君。”
乔砚深耐心地解释着,听得沈离夏双眼发光。
“那我岂不是赌对了?杀了林风华,世家长辈必然会费心寻找凶手;而学姐你表现优异,又以外门徒生身份挑战内门徒生,定会吸引宗中大能前来观看——一场下来,高下立判,她肯定是动了收徒的心思。这样一来,哪怕那个长老要怪罪过来,也会碍于真君威势,不敢发难。”
乔砚深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并且相当合乎逻辑,一时忍俊不禁,问道:“你这都是怎么想到的?”
沈离夏一拍手:“小说一般不都这么写么!什么一鸣惊人吸引高人收徒......我们是不是可以搬家了?她住哪座峰啊?”
尽管不忍泼沈离夏冷水,但乔砚深还是叹了口气,无奈道:“她并未提出要收我为徒,看来你的小伎俩这次不起效了。不过,我确实得到了对方的保证,让我遇险可向她求救,或是遇到困难时传讯于她。”
“莫非她还在考验学姐你?”
“我想是的。而且此事是我们杀人在先,尽管是除了祸害,可若无人愿意站出来说话,证明其罪证累累,恐怕还是不占理。”
“诶......”沈离夏一下泄了气,看着就像刚刚还嚣张地蓬开羽毛的鸟儿猛地被淋湿了般,恹恹地绞起手指,“这机缘给得真不到位。”
不过她毕竟都是赌了,肯定也要接受结果有所偏差的情况。
反正林风华死了,没什么事能比这更舒心——死人怎么都掀不起波澜,活着只要还剩一口气便能信口开河,还是化灰了好。
那群跟着他的少男也是,必然都得给挫骨扬灰了才行。
沈离夏正想着,忽然感到手上被缠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条细长的缎带绕在自己手腕上,紧紧打了结。沿着看过去,另一端拴着的是乔砚深的手腕。
好熟悉......等一下,这不是学姐的发带么?
她困惑地抬头,看见乔砚深眼中无玩笑之意,而是格外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