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燥热的暑气拖着长长的尾巴,迟迟不肯散去。林希半躺在摇椅上,歪着头瞧院角里正在打架的两只猫,一只是三花,另一只是橘猫。橘猫是从前就常常来的,三花是这两天开始来的,大约是因领地的缘故大打出手。
姥姥进进出出地忙着家务,经过她身边时,总要叮嘱她几句,无非就是记得吃药,再或者是别太伤神。她不知道现如今她还有什么事可去伤神,每日就这样无所事事地看猫打架睡觉晒太阳,猫不来的时候,她就看天,看着看着,日头就落下来,爸爸妈妈若若小舞陆陆续续地回来,一天就过去了。
有时,她实在不耐烦姥姥的念叨,便在姥姥经过时,将眼睛眯起来,姥姥就会以为她睡着了,不忍打扰她。她便能透过眼睛缝隙里的光看到姥姥回去屋子,再出来时怀里抱着一条毯子,轻轻抖开披在她身上,又摸摸她的额头和发。她又止不住地愧疚起来,心涩得发疼,她连姥姥心疼的话语都剥夺。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以为出院后一切就能回到正轨,可如今,她既不能重返校园去读书,也无法胜任任何一份工作,医生说药物滥用造成的身体损伤会让一点小病都能要了她的命。家人对她小心翼翼,又害怕被她看出他们的小心翼翼,她希望自己看不出他们的小心翼翼,却又看得明明白白。
刚回到家的时候,隔三岔五便有亲戚朋友来探望,人来人往的同情在她眼前晃啊晃的,她们满脸惋惜地对姥姥说“这么好的孩子,可惜了”,起初她还能做出积极向上的样子笑着应对,后来有一次,一张惋惜的脸和当初她离家时对她父母说家门不幸的脸重合在一起,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在那样残忍地对待过另一个人后,又转头来同情她。她忽然觉得很恶心,控制不住地吐了一地,久违的抽搐又找上她,她痛得大哭,姥姥怎么哄都哄不住,只能将她抱进怀里陪着她哭。再之后,姥姥就不允许任何人再来家里探望她,将她护得更加密不透风起来。
杨若今天下午只有一节课,早早回了家。一进院门便直奔摇椅上的林希而去,“林姐姐,我回来啦”
往常这个时候,林希总会笑着接过她手中的课本放在腿上,再去接纳她大大的拥抱,今天却没什么反应。她将头凑近林希的脸,微微颤动的睫毛便出卖了她,趁着四下无人,她轻轻吻上她的额头,“林姐姐,你又在装睡骗姥姥了吧”
林希推开她,睁开眼睛,却不去看她。杨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看到院子角落里两只睡得懒洋洋的猫,
“今天小橘又捉了两只老鼠放在房门口送给我”,听到林希讲小橘今天的战绩,杨若转回头来去看林希,想像往常一样插科打诨逗她开心,却见林希脸色恹恹的,便忘了开口。
林希继续开口,语气也恹恹的,“小橘有生存的尊严,不愿接受白来的投喂,我却没有,只能像个废物一样地活着”
杨若从未这样直面过林希的自弃,伸手想去拉她的手,却被林希避开。
林希别过头去。她不愿面对杨若面上的悲痛与心疼,也不愿承认自己成为了一个只会让爱她的人痛苦的人,她一直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愤怒、不平甚至自厌,就是怕在她们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许久,她才将头转回来,又笑起来,拍拍杨若的脸,“别这个表情嘛,我开玩笑的”,不等杨若接话,便拉着她往屋里走,“姥姥饭都做好了,我们快去吃饭吧”
夜里。
林希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轻柔地摸着她的发,待确定杨若睡着后,起身去了书房。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身体在家人的精心调养下已经恢复了许多,只是她读字依旧十分困难。好的时候,读到下一页会忘记上一页讲了什么。不好的时候,满页的字纠缠在她脑海里,她一个也辨认不出。
眼前的书已经读了很久,还是读不完。她终于泄了气,将书扔在桌子上,目光落到杨若用来割试卷的手工刀上,很小,很薄,看起来很锋利。林希受了蛊惑似地将手伸向那把刀,握进手里,她怀念起那种染血的痉挛和短暂的清明。
“现在呢”
“现在觉得你是月亮”
低头望见自己胳臂上深深浅浅的疤痕,她想起重逢那天的杨若,杨若的话,杨若的泪,杨若的眼睛,终于失了力气,刀从手中滑落,头埋进蜷起的膝盖里,怕吵醒杨若,压抑着哭声。
她很想逃离这个世界,但世界以她爱的人为质,她只能沦为它的囚徒。求死不能,换得她爱的人求生不得。
天边又亮起了鱼肚白,泛白的死气逐渐与绚烂的天光纠缠,喧闹的人间也来纠缠她,又一天开始了。
林希闭上眼睛,等着杨若醒来。她听着杨若起身、穿衣服、洗漱,再之后,她会回到床边,告诉她,“林姐姐,我去上学了”,她便适时地睁开眼,带着点睡意回她,“路上小心”,再假装翻身睡去。
可今天,林希等了许久,也没听到杨若去洗漱的声音,睁开眼,见她认真地注视着自己。
她像是行窃途中被捉住的小偷,人赃并获,无从抵赖,“我没有要骗你”,话到嘴边又无从辩起,“你还不去上学吗”
杨若没有理会她的话,将她扶起,又将两人的枕头调整至舒适的高度靠在她身后,做好这一切,才将目光又重新寻上她的,依旧非常认真,“林希,跟我走吧”
“嗯?”
“我们从前说好的,去草原看日出,去沙漠看日落,去戈壁赏月,去古镇听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