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门之隔,密不透风的铁隔断将视线与声音彻底阻隔。于声听不见塞勒斯与灰正闲聊脱离游戏后的交易,反倒是他的一举一动被清清楚楚投影在巨幕之上。就见他进了门就立刻甩脱了方才装模做样的柔弱病气,当即咬了块布料,熟练地缠住手腕做足了临时固定,随后只瞥了一眼视力表,不等独眼NPC宣布规则就先一步向对方发起了交易。
“20%治疗进度,我换你涂去一个字,随便哪个字。”
墙上贴的是同一张视力表。表没有被替换,抹去的字也没有因为换了个病人就恢复如初,这说明原先表上的缺字不是视力表的缺陷,确确实实是前一批玩家抹字的结果。玩家行为导致的结果会被系统保留。
视力表这一关越后闯,越占便宜。
独眼NPC眼睛微眯,狐疑道,“你一次都不猜吗?”
非但不猜,竟然也不知道讲价,老老实实就把治疗进度双手奉上。
哪来这么乖巧的玩家?
于声摊摊手,“字太多,我晕字,先换吧。”
他手上的ID卡从一开始就被血渍抹去了包括治疗进度、姓名等重要信息,正好借此机会算算自己究竟积累了多少进度,顺便消耗些,免得不幸提前通关。
独眼NPC上下打量着于声。
他觉得这人毛病还挺多。
一会儿走不动道,一会儿晕字。
于声则是坦然对上这双审视的目光,姿态轻松自然,仿佛在说:我是病人,就该如此。
一眼瞪两眼半晌,独眼NPC以一敌二在这场视线的交锋中先败下阵来。面对如此干脆的病人,他心里到底是喜悦大于疑惑的。于是,他姑且放下了模糊的疑虑,连声说好故伎重演,又往粗粝的掌心吐了一手心的唾沫,摇摇晃晃地就去涂抹视力表。
刚涂完一个字,就听于声开口说,“还是20%治疗进度,我再换你涂一个字。”
再涂完一个字,又听,“出20%,再换。”
“继续换。”
“再换。”
“换。”
几个来回后,独眼NPC呸呸呸吐的口干舌燥,干巴巴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他虽接任视力检查任务不久,却也已经遇到过形形色色不少玩家。
几乎每个人都对治疗进度交换表现出抵触情绪,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肯把辛辛苦苦积攒的进度拿出来交换。此前,他从未遇到过如此不把治疗进度当一回事的病人,也从未见过这么多进度的病人。
这么多的进度,他怎么还没通关呢?
通关?什么是通关来着?
噢,出院,应该是出院才对。
等等,他已经换了多少次来着?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一次20%……算算……算算……他换了,多少?
“我还能再换吗?”
闻言,独眼NPC脑子一时转不过弯,仿佛突然数不清数似的,僵在原地。索性NPC的设定让他本能的做出判断,“能?”
“谢了,”说话时于声瞥一眼周围,语调温和地说,“我看你走路不稳,视力不佳,小心别摔着了。”
超过百分百还能换?
如果一百是通关,难道说我已经通关过一次?
而进度没有清零……
于声漫不经心地活动活动手腕,心想:
既然进度不会清零,能带入下一轮游戏,那其他的呢?进度以外的东西也能带进下一轮游戏吗?
比如……我自己给自己留下的线索?
走廊的血手印是我的手印……莫非是上一轮游戏时,我自己给自己留下的暗示?
于声心念百转时,独眼NPC正被“视力不佳”四字戳中痛处,心里泛着隐隐的不痛快。
“你胡说什么,我眼睛好得很,好得很。”
这位异常敏锐的病人判断没有错,自己的视力已经非常模糊了。
所以他不得不走得慢吞吞的,举着金属棒的手才会对着视力表迟疑良久,才会不小心涂错字,
才会因为几个人站在一处就分不清高声说话的另一人究竟是谁……也才会无比迫切地试图以形补形,想通过进食眼球,助自己长出一只新的,完好无损的眼睛。
这不在规则里,不在设定里,却和治疗进度一样,是他放不下的愿望。
处在心神不安的混沌中,独眼NPC再度张开污浊的掌心缓缓靠近视力表。
“哎哟!”
没来由的,他抬起的脚仿佛被门槛绊住了一般,整个人失去平衡,踉跄地往前冲了一步,手往纸上一抹,竟是让他涂了巴掌大的一团污渍,足足抹去了五六个字母。
“怎么回事,谁绊我?”独眼NPC目露凶光,慌忙回头瞪视着屋内唯一一位客人,不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搡了一把,面朝下摔倒在地。
沉甸甸的躯体砸在地板上,发出噗通一声厚重的闷响,躯体的主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惊怒交加的质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于声端坐在靠背椅上,规规矩矩的,一脸无辜的耸耸肩。他可是连站都没站起来,一步没走,一步没动,即便长着一对令人艳羡的长腿,倒还不至于能绊倒六米开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