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于声迈开前往更衣室的步子,以为他与灰两人之间恭维又略带尴尬的对话终于要画上迟来的句点,灰却微微转眸,屈单膝,换了个闲适的姿势又靠回了身后的白墙。只见他弯了眼角,摆出一个收敛了笑容,礼貌的评价道。
“非常美丽的黑色。是我见过的第一双从来不笑的眼睛。”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羽毛般轻轻落下,却像灌了铅一般重重砸在某人的耳膜上,当即震荡出一声嗡鸣。
苍白的走廊突然变得寂静无声,头顶的廊灯像是要花光不要钱的电费一般,亮得更上一层楼,将所有隐晦不明的角落照得无所遁形。
于声眸光停滞,脚步一顿,鞋跟踏在地面上,发出比平时更沉闷的声响。
他瞥了一眼自己脚下褪色的影子,对着它露出一个教科书般的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缓缓回头,正对上灰清澈的眼睛。只见对方也是一眨不眨看着他,瞳孔的倒影清清楚楚映出他眉眼温柔的浅笑。
“您哪怕失去了记忆,依然不笑呢。”即便是对上这样一副笑脸,灰依然固执己见。他胡乱摆弄着双手,比划出额头、眼尾、嘴角等与笑容相关的位置,随即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像是某位手生的工匠用力过猛给捏坏脸部神经的小泥人。
“这样?”他自顾自说着,模仿者,又自顾自摇头否定,“不对,您表现的非常自然,我学的不好,您能再示范一遍吗?”
于声挑起眉,若有所思的盯着自说自话的灰。
人的情绪变化往往有迹可循,但灰这个人似乎是个罕见的例外。自相识以来,他情绪的表现始终是不连贯的,断断续续。几乎是随机切换,想一出是一出,无迹可循,简直随便得很。自己本想着既然一时半会儿弄不明白,也不必急于一时,走一步算一步。
不曾想,他是打算放过了,对方却来了个恶人先告状,先下手为强。
“从来不笑?你说我?”
难道是我们对笑容的定义有不同的理解吗?
还是说,你是在挑衅我?
“我的老师曾告诉我,人类的眼睛是一扇窗户,里面藏着名为心灵的,某种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宝物。我见过许多双眼睛,但它们无一例外只是一个有用的器官,一个可调节的玻璃体,通过神经、血管连接大脑。所以我一直认为大脑才是心灵的实体,所谓心灵是某种艺术化的解读。”
于声等着他把这段“心灵解读”与“认定他不笑的”结论给出具有说服力的关联,可他白白等了半晌,等来的只是没有没脑的一句,“您给我的感觉不太一样。”
于声一摊手,说,“不一样?是你觉得我不笑所以特别酷?还是你眼中的假笑格外与众不同的?”
于声想,这人要是再说一句莫名其妙的鬼话,自己下一秒就能给他当场表演一个“气笑了”。
灰把头微微一侧,一缕垂在耳后的黑发松松垮垮溜了出来,不着痕迹地轻轻扫过他如雕如琢的脸,他说,“……您让我觉得,心灵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或许真的存在。”
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道明一个意料之外的发现。
于声无语:“……”
又来了,这种毫不连贯的情绪切换,缺乏前因后果的唐突表达,没有来由与出处,也说不清是贬损还是恭维。
于声扶了扶额头,艰难的从灰语无伦次的表述里理出一点儿头绪,他故意略过了对方口中限定的“自己”,笼统的说,“你是说,不笑的眼睛里面都藏着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