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儿?”由于长期缺水,他的声音仍有一些沙哑,说出来的话含含糊糊,小姑娘充耳不闻,只机械般的端着水碗继续往他嘴里送水。
莫昊麒不好跟小姑娘生气,只得憋屈地闭了嘴,乖乖喝完一碗水。然后,他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好香啊。”他嘀咕着,摸了摸空瘪的肚皮。
“给你饭吃!”小姑娘放下水碗喊着“爸爸妈妈可以开饭啦!”笑盈盈地跑开,想必是替他去取吃食了。
少了小姑娘的阻挡,莫昊麒视野骤然开阔,他直起身,环顾四周。
除了屋顶格外的低让人觉得稍许压抑,这看着就是一间平平无奇的民房,有桌子,椅子,床铺,还有位笑容满面的老婆婆坐在角落的摇椅里悠闲地打着毛线,脸上有岁月的风霜。
莫昊麒闻到的香味是从厨房传来的,他想,这里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一对在厨房忙碌的恩爱夫妻,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不用问,他都能从其乐融融的氛围里猜出这是一家子。
而稍远一些的窗户旁,有一抹倚靠窗棂的挺拔背影,兜衣长袍。
“您醒了?”那人转过身来,笑容和煦,“这里的路不好找,我沿途留了一些线索。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找到这里。”
他所说的线索,是指窗外两排整整齐齐的仙人掌,像是临时组成的仪仗队,浑身带刺,列队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莫昊麒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陌生人的脸,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
莫昊麒其实大学还没有毕业,他来公司上班只是假期得空的实习。因他既是莫董的儿子,惯常以海外名校毕业自吹,平时表现得又太过趾高气昂,一点儿没有作为实习生的谦逊,公司因此无人把他当实习生看待,反而待他如半个领导。
但莫昊麒现在有点儿担心自己若是再像以前一样,翘课泡酒吧,跳舞跳得比上课还勤快,作业全部请人代笔,那他可能就要毕不了业了。
只因在他劫后余生的重要关头,在他试图夸一夸救命恩人的关键时刻,他搜肠刮肚,脑子里竟然只冒出一个老土的Beautiful。也不知语法拼写过不过得去。他明明记得自己的室友夸人时候用的是个G(Gorgeous)字打头的词儿,词也挺长的,他听了许多遍硬是没记住。
真是词到用时方恨少。
由于半天找不到词来描述自己的感受,莫昊麒打量对方的时间逐渐超过了礼貌的限度。对方似乎不以为意,只意犹未尽地把玩着手中的沙漏钥匙坠。
沙漏中原本纹丝不动的沙粒到了他的手中,突然重新焕发生机,自由变换着霜雪的形态。
“这是我的,还给我!”
见沙漏终于能派上用场,莫昊麒迫不及待想拿来一试。
“这不属于您。”此人说的很笃定,目光依旧温柔地落在手中的沙漏上。
“谁说不是我的!”
谎言被拆穿,莫昊麒涨红了脸。
“它不安全,他不会把不安全的东西交给别人使用。” 青年缓缓回头,用循循善诱的口吻说道,“偷窃不是值得提倡的行为,您应当向失主道歉,予以补偿,并接受合理的惩罚。”
莫昊麒被当面教训丢了脸面,当即怒怼:“关你屁事。”
他是家中独子,平日里骄纵惯了,就是他老爸都很少教训他,他做事用得着一个陌生人来管?
虽说这人对他有点恩情,但说话怪里怪气的,怎么看着不太正常?
莫昊麒体力还没复原,脾气已经超额恢复,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下来,快步冲向窗边,挥手试图将青年手中的沙漏夺回,对方屈膝轻轻推了一把身侧的凳子,凳子挡住去路绊得莫昊麒一个踉跄,失了手。
他怒火中烧,开始了口不择言的喋喋不休:“我老爸是公司的执行董事,是个大人物你懂不懂?你手上拿的是公司的东西,公司的东西,包括人在内,都TMD是老子的东西。”
青年往后撤开两步,礼貌地应答:“您说的不太合理。您自称老子,并不能获得与您父亲平起平坐的地位。他是您的老子,您还是他的小子。公司的财产,也并非属于个人,何况员工与公司的关系受契约规范,合约不等于卖身契,不应当包括人身权利。最后,请容许我提醒您,提高音量并不能增强说服力,只会虐待您的声带。”
他说得心平气和,听得对面人火冒三丈。
“你这人有病吧?”
然而莫昊麒的怒骂只换来一句天真无辜的“嗯?”。
莫昊麒咆哮:“老子说是老子的就是老子的。”他越说越恼火,终于把气撒在了“罪魁祸首“的沙漏及其主人的头上,“就是这玩意儿的主人也得听老子的。他算什么东西,只要老子开口,他得跪下来给老子磕头!”
话音落地,莫昊麒就听到了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
太安静了。
周围变得太安静了,安静得像是抽去了氧气的寂静真空。
安静得只听得见他自己的心跳声……与急促的呼吸声。
端饭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与她父母一起走到了门边,他们同时向一侧歪过脑袋,目光直直地望向他。屋内,老婆婆织毛衣的手仍在熟练地打着毛线,线团不断缩小,毛衣已经长出了半个袖子,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响声,她同样把头歪向一侧,看向他。
他们的眼睛就这么干巴巴地睁着,一眨不眨,既像是卡带的影片里被定格的角色,又像是生锈的机器突然熄火,只维持着惯性的运行。
莫昊麒顿觉毛骨悚然,心里只剩下一个细思极恐的猜测。
他们,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