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漫不经心道：“大家肯配合就好。”

今天餐吧该开张了，冷了这么多天，大多数人的食物都消耗了不少，生意应该不错。

她让田泽一会儿去把阿黛尔接来，然后自己再带她去二层研究一下新产品——她让机器人们改造了一间旧会议室，变成新品研发实验室。

这时，有两人在基地门口探头探脑，眼神中充满打量。

伊芙迎上去问：“两位有何贵干？”

他们是植协派来的，希望请她去协会里一起吃个饭。

伊芙听说后将他们请进大厅，让机器人送来烤肠和她离开营地时买的红茶。

那两人没想到伊芙这么客气，颇有些得意了起来，聊天时煞有介事地谈起了会长对伊芙的赏识，让她放亮眼睛，不要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想最后伊芙微微一笑，说：“你们会长的好意我心领了。基地这边人手不足，寒潮之后容易有乱子，我走不开。以后有机会再见面。”

见伊芙拒绝得这么干脆，两人全愣了，都以为她投靠了对家，立刻沉下脸，拂袖而去。

不一会儿，酿协的人也来了，也是两个人，区别在于这两人一脸热切的笑容，手中拎着两瓶好酒，客客气气地登门拜访。

他们虽然聊得更为愉快些，但伊芙依旧拒绝了会长的晚宴邀请。

不过临别时，送了一盒深水市带来的雪茄作为回礼。

那是她某次以最小损失完成任务，给某位上级解决了大麻烦后的奖品，反正她也不用。

打发了两拨人后，她才难得地坐回落地窗前，平静地晒着太阳。

太阳渐渐升高，基地陆续来了客人。

她倒是不介意坐在大厅里任人打量，却不禁想如果刚才那两拨客人来得晚些，又要怎么与他们聊天而不被打扰呢？

如果去二楼的话，她有点担心他们会刺探到阿黛尔的进展，甚至会在得知阿黛尔深入参与基地的经营后，对医馆不利。

让机器人在大厅围出几个独立空间来？但是不太隔音啊。

难道要让阿黛尔去地下办公吗？难道要给她一张员工卡？

伊芙暗自摇头，不行，基地还没有完全被她掌握，她不能冒险让外人进去，以免触发什么未可知的功能。

要是能增设新卡就好了，她可以仅赋予阿黛尔需要的权限。

看来核芯管的事不能拖太久……

正在她想东想西的时候，她发现门外又有人在探头探脑。

她穿上防寒服，起身迎了出去。

“请问您是？”

这次只有一个人，对方是个头比她矮一些，却很壮实的中年男人，嘴唇上留着两撇毛茸茸的胡子，戴着大毡帽，脸颊冻得微红，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老板，您不记得我了？这两天我在这受过您的照顾。我叫鲍里斯。”

他微微拿高帽子，颔首。

伊芙恍然，“是你啊。落下东西了？”

“不不，我是有事想与您商量。”他搓着手，十分紧张地说。

伊芙好奇问道：“什么事？”

鲍里斯回答道：“我是启明市人，曾经托人介绍我到深水市做帮厨的工作，原以为工作几年能拿下居住证，没想到被介绍人骗走了大部分工资，还被赶了回来。这一通折腾钱没落下，不过学了点做饭的本事。”

这经历听起来略有共鸣了，伊芙来了兴趣，问：“然后你就回来了？现在做什么？”

鲍里斯见伊芙肯认真听，立刻放松了不少，说话更顺畅了：“是的，前段时间我开个饭馆，但是废土的环境太复杂了，在两大协会的夹缝中生活难啊，没几天就关门了，现在四处打零工。这次寒潮，如果没有您的善良和慷慨，我就死在这个冬季了。”

“你想找我商量的事情是什么？”伊芙心里隐隐有了判断。

鲍里斯很可能是想在基地重操旧业，她如果打算开餐馆，确实还缺一位大厨。

鲍里斯真诚道：“我想开一家餐馆，希望能得到您的庇护。”

“什么类型的餐馆？”

鲍里斯认真地解释道：“考虑到废土上食材有限，作物的种植难度大、收获所需的时间长，而我们距离森林很近，里面的兽类很多，我觉得肉类食材更容易获得。再加上运营成本等因素，我想开一家烤肉店。”

唔，基地里面可不适合烤肉啊。

伊芙想了想说：“你想开在什么地方？”

“如果您同意的话，我当然希望可以入驻基地。我看一层还有很大的空间。”鲍里斯又轻又快地笑着说道，“但是烤肉店烟熏火燎，也许会影响餐吧的经营，所以我想开在医馆对面。”他边说边指向身后。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医馆对面是一家废弃很久的中餐馆，里面能用的东西早就被人搬空了。

“我看中的是这家店对排风系统的处理，您知道老式中餐需要煎炒烹炸，油烟很重。我想把前厅的烟道和后厨的排风系统连接起来，加强烟气排散，让客人用餐时更舒适。而且，这个位置离基地很近，也方便您照顾。”鲍里斯进一步解释道。

“你需要基地照顾你什么？”伊芙问。

鲍里斯叹气道：“您知道废土上的食物或多或少都受到了辐射的影响，肉类受到的影响更大。有时客人就餐后不舒服，就会来要个说法，说我们的食材辐射超标。”

这种事别说是在启明市，就是在深水市也时有发生，然而食物有污染是眼下这个时代无法避免的问题，最后的解决方式大多是免单后不了了之。

“问题是，协会控制着检验仪器，大批量检验的费用非常昂贵，没几个餐馆能做到对每批食材进行检验。如果有协会罩着，一般客人不敢太过分，这种事会被压下去。像我这样做生意的普通人，被客人闹过几次就完了。我希望您能像协会一样，帮我们与客人‘协商’。”鲍里斯委婉道。

“基地有鉴别食材辐射程度的办法，可以确保你的原材料不出问题。我们筛选烤肠原料时，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伊芙说。

鲍里斯思考道：“这不失为一个更好的办法。请问您的条件是？”

“你需要提供营业收入的10%作为检验费。”其中5%，她会支付给阿黛尔。

这费用可不低，但比协会开出的价格还是便宜不少，而且说是检验费，其实是基地的背书，也算是顶上基地的名头了。

鲍里斯缓缓点头，说：“没问题。但是有些客人一旦身体不舒服，头脑也不太清楚，还是会上门来与我发生冲突。”

“如果是因为食材辐射程度的问题，我会提供一些安保服务。那天你也看到了，我有一支安保队伍。”伊芙说。

鲍里斯大喜过望：“那太好了！您果然是一位了不起的人！”

“希望我们的合作可以顺利开展。你准备什么时候开业？”伊芙笑问。

鲍里斯兴奋地说：“这正是我与您商量的第二件事。为了我们的合作能有更好的开始，在开业之前店铺需要装修，食材还需要购买。能不能请您先施以援手，我一定不忘记您的恩情！”

伊芙眉头一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在说什么？

……

半小时后，伊芙回到基地，疲乏地坐在落地窗前，别对着忙忙碌碌的销售机器人和餐吧。

“白朗，我刚才遇到了一位狡猾的商人。”

伊芙惆怅地告诉了白朗，鲍里斯来找她商谈的事情，以及自己同意为他垫付前期费用。

一离开基地范围，白朗就无法通过局域网连接伊芙的手环。

“你获得了他的什么承诺？”

“前半年除了10%的检验费，还让他额外提供20%的利润分成。”伊芙叹气道。

白朗沉默，他一时无法判断伊芙口中的“狡猾”是指谁。

“已经决定了就这样吧。”前执行官熟练地打起了太极。

“嗯。鲍里斯还隐晦地提到，希望我能提供安保服务。这才是废土上需求最大的生意。但我现在能用的只有田泽。”伊芙琢磨道。

“那属于‘人和钱’中的‘人’。不要心急。”白朗宽慰道。

“话是这样说，但其实两者是在同步发展。基地为人才提供的待遇目前只有钱。之前阿黛尔一直有自己的稳定居所，我就没考虑过这方面。但你说田泽一旦离开基地，就得去睡四面漏风的杂货店，这不是长久之计。”伊芙说。

她在生活方面一向不算细心，但听到鲍里斯刚才提到装修店铺的问题，又想起自己在调查队都还有一间宿舍，于是开始思索住宿的问题。

“就算不在基地内，至少我们的员工，得有个相对稳定和安全的居住环境。”伊芙坚定道。

白朗稍作思考，说：“我这几天通过采购日志以及局域网论坛内以前员工的留言，整理出了一份二十多年前启明市的大致地图。楠木街周边有不少房产被二次利用过，现在改造起来难度不太大。”

伊芙的手环震了几下，收到了许多图表。

“基地的前身是研究所，而研究所的前身是一栋大型购物中心，因此对面是一栋四层的停车楼。就是你每天出去都能看到的那栋楼。”白朗着重介绍道。

伊芙心领神会，微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当晚，田泽接到了他入职基地后，需要独立完成的第一个任务——将停车楼改造为宿舍。

得知自己要有宿舍了，田泽高兴得耳朵都红了。

拿到伊芙的拨款后，他叫上安保队的几个兄弟，又临时雇了一批工匠师傅，马上着手准备了起来。

而停车楼那边的动静，由白朗通过外部监控盯着，伊芙最近顾不上他们那里。

除了偶尔要当阿黛尔的试吃员，这两天她的精力都放在医疗室里了。

距离她从蔷薇森林里带回白朗，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他身体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

按照约定，伊芙会尽力将他的脑子放回身体，以保持他的完整性。

白朗也承诺，自己的异能不受连接的限制，即使回到身体后，不通过物理连接，也可以继续保持基地的运转。

这至少是B级能力，伊芙暗想，如果白朗“完整”了，她也有机会复制这项大有用处的异能。

最近伊芙恶补医学知识，不眠不休，头发一把一把地掉，还旁敲侧击地向阿黛尔偷师。

因为白朗的开颅及神经接驳的手术，只能由她来独立完成。

虽然医疗舱和各种仪器会辅助她，但用哪个仪器达到哪种目的得她来定，一些细微的操作还需要她亲自动手。

这与刚救回白朗给他开颅那次不同。

当时他们谈不上认识，也没有利益关系，脑花掏出来也就掏出来了，人死了也就死了，她没什么损失，反正已经得到两个高科技武器。

可这次不同，白朗不仅是她的搭档，也算是她在废土的第一个朋友。每次遇到问题，他都能给出预警或解决方案。

现在他指挥着各类机器人协助运营基地，每天为她准备三餐，提供各类问题的咨询，是超绝家政外加军师，实在太好用了。

更重要的是，对于猎人小屋和两大协会，她的回复和表态都很强硬，暗示他们自己要扯旗自立了。

这时白朗要来个“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变成植物人，那伊芙——保不齐直接把他脑芯片撅折了。

应对寒流和两大协会那几天，她虽然走了不少脑子，可依旧在晚上点灯熬油地学习研究，白眼球布满血丝。

正式手术的前一天，她一口气睡了12个小时，才觉得精神状态恢复了正常。

她坐在保安室外间的电脑前，在脑中再次回忆一遍手术的全流程。

“不用紧张，我相信你没问题。”白朗安慰道。

“你也得努力，要用求生意志拼命挣扎。”伊芙瞥了一眼保安室上方的摄像头。

“当然。”电脑屏幕里，出现一幅绅士脱帽颔首的动态元素图。

“准备好说晚安了吗？”

白朗坦然道：“晚安。”

伊芙从电脑上拔下白朗脑芯片。

白朗瞬间失去了所有感知。

所有机器人在同一时间停摆，地下的灯比平时亮了几度，走廊里仅回荡着伊芙的脚步声。

她穿好全套手术服，认真消毒，走进医疗室之中。

白朗的身体依旧包裹在医疗舱中，只有头部露在外面。

此时基地久违地没有了无处不在的“眼睛”，伊芙肆意地打量着白朗略有些苍白的面庞。

白朗的五官像被精心设计出来似的立体精致、棱角分明，足以彰显他性格中的果敢，却又不具侵略性，眼角眉梢含着温和，点染了一丝朦胧的神性。

老实说，她已经有点不太习惯把自己的搭档当做人类来看待了——这并无贬义。

只是赛博形态的白朗，似乎更容易让她放下戒心，让她暂时忽视潜藏于所有人性中的卑劣。

她割开他的头骨，小心翼翼地露出里面的脑腔，寻找那些曾经与脑芯片相连的神经。

随后操纵着机械臂，在放大50倍的显微镜下，一点点勾起稍微微缩的神经，让它们重新与坚韧的脑芯片相连。

她的手很稳，眼神专注而不麻木。

一项项完成着计划的目标，完成神经接驳后，脑芯片由机械臂勾着，保持悬在大脑中央的位置。

她操纵另一台前端安装了类似钢制裱花袋仪器的机械臂，向脑腔内填充一种胶体蛋白。

这是她与白朗反复探讨过、用来代替脑花的东西。

胶体蛋白像从“裱花袋”里被慢慢挤出，缓慢而均匀地充斥在脑腔中，将脑芯片包裹在中间。

这期间，她要确保胶体蛋白不影响已经接驳好了的神经。

胶体蛋白填充很快完成。

伊芙合上白朗的头盖骨，开始进行无痕缝合。

如今无痕缝合技术很先进了，白朗幸运地免于像传说中的弗兰肯斯坦一样，顶着一圈黑色缝合线。

几分钟后，随着缝合完成，手术到此结束。

但伊芙的任务并未完成，只有白朗醒来，才能算是手术成功。

“医疗舱，启动体检模式。”伊芙说道。

“收到指令，体检扫描开始。

“心率正常……血液成分正常……四肢活性正常……大脑活跃程度正常……除头部无外伤……体检通过。是否打开医疗舱？”

伊芙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是。”

呲——气泵松闸，压在白朗胸口的麻醉针剂被扯出，只保留维持他体征的贴片和输液管，医疗舱的舱门朝两边缓缓开启。

白朗赤身躺在医疗舱内，身体有了一定范围的活动空间。

伊芙盯着他的眼睛，轻唤：“喂，该起床了。”

年轻执行官的眼睫微微颤动。

如即将破茧的蝴蝶在冲破最后的枷锁。

伊芙静静等待着。

重睑之下，白朗的眼球剧烈颤动。

淡金色交叠的羽睫缓缓分开，那双翡翠般碧绿清澈的眼眸映出伊芙探过来的身影。

伊芙移开无影灯灼目的光，屏息观察着白朗的状况。

空洞的眼神跳动着波光，渐渐有了神采，他尝试着活动许久未运动的指端，感受着三维世界的质感。

重启正常。

伊芙终于松了口气。

同时，白朗稍稍侧头，想看清伊芙的脸庞，表达一声谢意。

他分开双唇，说：“伊——”

突然间，医疗室内的灯光狂闪！

白朗的四肢颤动着。

连接白朗身体的医疗舱滴滴滴地响起警报，红色警示灯强烈抗议着功率过载，舱尾冒出一股白色烟雾，伴随着刺鼻的焦糊味。

医疗舱如黑洞般蚕食着基地的所有电量。

啪——

几秒后，医疗舱短路，所有设备同时跳闸。

伊芙浑身冰凉地坐在一片漆黑之中。

脑中嗡的一阵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