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的说法中美纳斯拥有安抚愤怒和憎恨之心，平息争斗的力量。有意思的是，美纳斯常见的特性之一是好胜，这种特性和性格的关联非常大，而且所关联的显然不是什么温顺平和的性情。”

“学术界其实很早之前就有人发表“美纳斯安抚怨憎，平息斗争的能力只不过是人们为它的美丽所震撼产生臆想”的论点，虽然目前还没有完全证实，但……”

耳机里教授的声音沉稳娓娓道来，银发天然卷的少年于一排排水箱之间慢悠悠地挪动，目所能及之处都是一块块透蓝的水体，不由地回忆起最初见到搭档的时候。

与还是笨笨鱼的美纳斯相遇，是在一个夏天。

——当然，这不是北川越会使用的叙述方式，他总觉得这种句式太矫情了。

总之，当时是一个暑假。

星耀小学初中的课业没有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么“硬式”，寒暑假作业里按部就班的书面解题作业只占一半，另一半中自由研究占大头。

这种自由研究北川越一如既往要搭“顺风车”——他爸的研究所经年累月项目不停，他一般挑个最感兴趣的，跟着帮帮忙，就能获得超额的数据回报。反正他应付学校的自由研究一直是敷衍了事的态度，内容能浅则浅，不会涉及到研究所的核心资料。即使浅显的内容，因为有充足专业的流程和数据，在小初水平拿个A+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次他选择了“笨笨鱼使用美丽鳞片和凭借美丽度进化时的能量运转区别”。

使用进化道具或者人造通讯设备，与培育其自身某种能力的成长或者同训练师之间的关系亲密变化，两种进化方式有什么区别？哪种进化方式更好？这已经是宝可梦学界和训练师界老生常谈的话题了。目前学界可信度较高的结论是区别很小，对哪种方式更好两派各执一词。

训练师界则有不少人就像支持吃不打农药不施化肥不改基因的蔬菜水果一样支持纯天然，也就是不使用人造物，其中的极端派更宣称人工制造、改良的道具或通讯进化，会使得剧毒的人工化学成分进入宝可梦体内。

这些人知道很多食材品种最开始的即不好吃又不好看，下肚还可能有害，是随着时代变迁不断改良后，才变成了现在丰产又美味的状态吗？北川越对此有几分好奇，外加看热闹不嫌事大。

虽然本身是老课题，但以前的研究大多聚焦于进化后，去年一位年轻副教授着眼于进化时的对比论文，又掀起了一小波学界热潮。

北川研究所作为水系宝可梦研究领军之一，也跟进了相应的项目。

这类研究一手资料非常重要，过往的数据只能起到辅助对比作用，因此北川研究所新加入了几批笨笨鱼，部分是野生捕获，部分是人工繁育，来自相熟的训练师或培育屋暂借、赠与，按照各方面区别分成了几组。

长期养着吼鲸王的北川研究所足够大，收拾出几个空水塘供笨笨鱼们生活轻轻松松。

笨笨鱼的外观不仅不符合人类的审美，也不符合宝可梦的审美，性格大多胆小自卑，本身又不是利牙鱼、野蛮鲈鱼那样逞凶斗狠的鱼类宝可梦，只有同族的水塘群居是可行的。

负责的研究员们都这样认为，哪知道没过几天就出了问题。

——其中一个水塘出现了一只鳍打同族、尾甩人类的笨笨鱼。

当时前两只美纳斯刚进化不久。

进入研究所的笨笨鱼原本就是挑选出的进化可能性较高的——美丽度本身就是人类定义的数值，虽说宝可梦进化时的数值不像程序那样准确，但没有过于剧烈的外部刺激，进化时的数值大多落在一个较恒定的区间，笨笨鱼一族自然不例外。每天检查发现哪只的美丽度测算接近这个区间，就会被安排到单独的水箱里，贴上传感薄片，接受更详密的观察记录。

研究组考虑到培育笨笨鱼自身美丽度的进化时机不可控，出于控制变量的原则，会在某只通过美丽度完成进化的笨笨鱼进化后，再对另一只各项数值相近的笨笨鱼使用美丽鳞片，所以就有了两只刚进化不久的美纳斯。

不同方式进化后的状态早就被翻来覆去研究过了，研究所观察几天，记录下它们的数据，除了接受赠与的个体会考虑保留，其他都会归还原饲育人，或者在不破坏生态的情况下找地方放归自然。

不过在放归自然之前，美纳斯们显然还可以用另一种方法对项目起到帮助——那就是将自己进化后美丽修长的身躯展示给未进化的笨笨鱼们，以此吸引更多的笨笨鱼努力进化。

研究员们将两只美纳斯放在推车上展示，经过的每一个水箱、水塘里的笨笨鱼们纷纷凑上前来，望望水蛇鲜艳光滑的形体、娴静高雅的气质，再看看自己这边凹凸不平、灰头土脸模样，流露出浓烈的艳羡与自卑。

研究所其他一些能够在地面上自由活动，特意吵吵闹闹地赶来围观的宝可梦，在目睹了那水月镜花般梦幻的身影，没等研究员维持秩序便都安分下来，规矩地保持距离，远远地观望着位于中心的慈爱宝可梦。

被这样的目光仰视着的美纳斯状似矜持地调整了下姿势，细腻的鱼鳞在阳光下流过彩虹似的浅光，收割走一大片倾慕。

这样的循环一直持续到了倒数第二个水塘。

在这个水塘发生的事，前期与其他水体并无二样，笨笨鱼们上前、仰望，为这可以做词语释意的云泥之别感到羡慕渴望同自惭形秽。

前排一只笨笨鱼吐着泡泡，似乎在朝研究员诉说着什么。

后边游离在群体之外的一只笨笨鱼动作一顿，突然调转矛头直冲过来，一骑当千地撞开了一众同类，一尾巴将那只说话的笨笨鱼抽飞！

在场的研究员惊呆了，原本以为她只是不能挤进前排一睹美纳斯的风采而郁郁寡欢，未曾想她会突然发难！

这只尾抽同族的笨笨鱼动作不停，依靠反作用力前扑跃出池塘，一头撞在美纳斯身上！

美纳斯愣在原地忘了闪躲，竟被她撞得从推车上摔了下来。

这时被抽飞的笨笨鱼才噗通一声掉进水塘后方，穿着保育服的几名研究员如梦方醒，手忙脚乱地分开草地上扭打在一起的两只宝可梦。

被助手宝可梦强行拉开的笨笨鱼气喘吁吁，但进化后学会了几个新技能的美纳斯居然更吃亏，黄油色的身躯被留下了几道红痕和一口牙印，黑红的眼睛里盈满了眼泪，泪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于是，等北川越因为学校的自由研究来帮忙时，这只笨笨鱼已经被单独养在水箱里三个多月了。

研究组并非不想将她放回水塘，只是三次尝试均宣告失败——即使改换水塘或者不再带新进化的美纳斯去展示，这只笨笨鱼还是会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暴起伤鱼，面对有着得天独厚遗传技能的同族，也能凭借不要命式「撞击」和「抓狂」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有时喂食的研究员多说了几句都会被赏一尾巴，狂暴到这种程度以至于研究所里都流传着关于她的事迹，只能“单间”伺候。

而除了上述原因之外，住水箱的原因还有更关键的一点。

那就是她的美丽度也进入了进化可能性极高的区间。

事实上，她的身体在一个多月前就出现过进化的白光，并且在最近变得越来越频繁，只是每一次都被她努力压制了回去，因为她的进化征兆紧赶慢赶冲来观测的研究员，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

研究组没有给她申请不变石，因为没有人觉得一只笨笨鱼会真心实意地不想进化，再加上他们很好奇这样多次中止进化的笨笨鱼，进化时的能量波动图究竟会是什么模样。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直到项目数据的收集进展渐入尾声。

和这只笨笨鱼同批次进入研究所的大半已经完成进化，项目组有了各批次的能量数据，以及其他研究所，包括关东地区权威级别的大木研究所的历史数据支持，逐渐进入整理对比总结的繁忙阶段，不再那么关注这只迟迟不肯进化的笨笨鱼——毕竟样本量较大，少她一只不少，而且她频繁排斥进化，早已不符合控制变量的原则。

于是，这只特别的笨笨鱼慢慢被人们冷落。

——除了北川越之外。

北川越也对这只笨笨鱼的进化能量波动颇有兴趣，敷衍完学校的作业，甚至想以此为题做个自主研究。

和不同任务繁重只能等待的研究员们不同，他有能有闲，可以去调查原因。

早在这只笨笨鱼前几次出现进化征兆时，研究组就给她详细检查过身体，结果没有异常。既然生理上的原因至少凭现在的技术查不出问题，那就从心理方面下手。

因此在轮班的研究员忙不过来时，天然卷少年就会主动承担部分喂食工作。

他经常来到这间排满水箱的房间。

为了宝可梦的心理健康着想，水箱的大小会根据宝可梦体积大小来分配，保证一定的活动空间，同时不会将装宝可梦的水箱单独放置，而是尽量让它们能看到同伴的存在。

只是这样的安排对这只笨笨鱼来说好像有些多余，它与左邻右舍们的关系十分不好，若不是有水箱壁这个屏障在，估计斗殴会比吃饭还要频繁。

才下过阵雨的傍晚天空亮起薄薄朱红，晕染开的暖光像浮出水面汲取完足够氧气的鲸鱼，缓缓潜入西边浅灰色的云层，在最后关头完成了昼与夜的交班。

阿越把最后一袋宝可梦食物倒进容器，盖好盖子。这种喂鱼器能定时定量定速地放饭，避免食物在水里泡得太久，影响营养、口感以及水质。

只是添粮这种重复性工作机器完全可以胜任，由人来做更重要的是为了观察宝可梦的健康情况。

银发少年凑近水箱，里面的笨笨鱼毫不留情甩出一尾巴，箱壁被打得轻微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