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出生以来，希蕾还从未用过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这并不是说希蕾没对他生过气，泥人也有三分火，性格再软的人被惹急了语气不好也很正常。只不过，他的训练师似乎总是不太自信，他成天吃喝玩乐疯跑打闹也没有深究过缘由，只是还小的时候睡一觉爬起来还能看到希蕾只开着台灯伏案学习，他闲着无聊会去关女孩的台灯，故意弄倒那些摆放整齐的书本，要女孩来捉他玩。对于他这样的捣蛋，希蕾只会笑笑，重新打开台灯，抱起他揉两把——被伊布玩闹着躲开了手也不介意，再跟他说一些他无法理解的话，像“我不聪明”、“再不努力就是最差的那一个”。

女孩这么说的时候总是很疲惫，他不喜欢那样的眼神，便渐渐减少了恶作剧的次数。

希蕾的底气不足不是因为在对战或者华丽大赛上的碰壁，至少主要原因不是，她出来旅行的时间实在不算长，哪怕发生了相当于人生转折的事，体验了一生都无法忘怀的经历，这样短的时间依然很难去完全改变一个人。

但现在的希蕾却带给伊布与过往不同的感觉，那种语气蕴含的并非是气愤或者与之同类的情感。

那双澄澈透亮的蓝眼睛里第一次没有了不确定。

伊布为这样的坚定停下脚步，他感觉到了些许希望——希蕾在成长，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这样的成长让伊布欢喜。

他很爱她，这毋庸置疑，谁会愿意为了不爱的人去战斗？

但他也希望她能更果敢，旁人的眼光、旁人的言语，都是可以不看、不听的东西，伊布如此认为，不明白希蕾为什么会那么在意这些不需要在意的事物。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女孩的心在说“我要”，而不是“我想”。

这样就对了！只要我们去做，就没人能够阻拦我们！

伊布甚至想这样大喊。

灯光似乎更加亮了？

希蕾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意识白光并不是聚拢在伊布娇小的身躯，那光就是他本身。

当温润如玉的光泽达到鼎盛之时，小毛团的身体也在一点一点抽长，先是身高的增长、鬃毛的收短，毛茸茸的大尾巴收拢拉长分叉的同时，耳下也多出了一簇柔软的绒毛，线条流畅而优雅的身躯最终定型。

伊布，不、太阳伊布挣开了包裹着他的白光，展示出自己一身粉紫色短毛和纤长矫健的四肢，他一抖猫又般的长尾，碎开的光点落于地面，骄傲的长鸣回响在整个对战场地。

女孩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看着进化后陌生而又熟悉的搭档，在片刻的惊喜后反而开始担忧。

伊布是很容易被环境影响的种族，而对于宝可梦而言，进化相当于一次彻头彻尾的改变，甚至是一次重生，不提前询问好非常容易发生宝可梦不喜欢不适应进化后的样态而产生进化后抑郁，她虽然有询问过小伊布想进化成什么形态，但对方除了坚定的不进化成仙子伊布的想法之外，还在其他的进化体上摇摆不定着，如果小伊布不喜欢这个进化形态要怎么办呢？要知道可没有让宝可梦退化的方式，至少现阶段人类的科技还做不到，自然中也未曾发现。

倒是太阳伊布没有那么多顾虑，他观察着自己优雅的体态，绕着尾巴转圈，十分中意的样子。

看这孩子飞快的尝试起了改变的基因中涌现出的超能力使用方式，用肉眼不可见的神秘力量去挪动地面上的土块石子，成功使用蓝光包裹着它们颤颤巍巍的上下浮动而露出洋洋自得的表情，希蕾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笑起来。

“这个坎，好像可以跨越过去的样子。”真纪的情绪外漏不甚明显，但从细微的眉眼能看出她也放松了下来。

“嗯。”慕轻声应答，温柔的浅笑却浮起些许落寞。

“嗯？”

“……偶尔啊、我会想，如果教导希蕾战斗的人不是我，或许她就不会这么急躁的想要拿出成绩了吧。”黑发少女的眼睛里倒映着场地上重新开始的战斗，“我这个人对于自己倒是很‘宽宏大量’，总感觉事情还在进展，就算很慢也可以放心。但如果是自己无法直接感知的事，就会莫名的感觉着急呢，比如以前同学的成绩啊希蕾的战斗水平啊之类的——我明明知道这是着急不了的东西，‘很少有人能一次性做到很好’、‘这是需要一个积累的过程’，我一遍遍这样和她说，初衷是想让她能心平气和的面对瓶颈期，希蕾却反而从这些言辞神态中被我潜移默化的灌输焦躁，也开始不安起来……”

“明明是半吊子的水平，还去误人子弟真是丢人啊！”少女苦笑着挼了挼头发。

“我不这么认为。”真纪平静的给予答复，“看看赛场吧——”

在进化后短暂的沟通交流之后，太阳伊布总算稍微承认了塔布奈搭档的地位，表演训练磨合出的一点默契在此时体现了出来，两个孩子在配合之下也终于有了反击之力。太阳伊布自作主张地尝试用超能力隔空去控制月亮伊布，却发现毫无作用时兀自诧异了几秒，也在女孩的指挥下迅速按下心神，躲开了姆克鹰的「猛撞」，还漂亮地回击了一招「暗影球」。

“她能像现在这样与宝可梦搭档一同战斗，当然绝大多数归功于她自己的努力与决心，但黑崎你真的一点作用都没起到只帮了倒忙吗？我想不至于。”真纪只会对事实进行复述，但正是因为她对于事实的笃定，让她的话语能给人极大的安心感，“这世上的因果总是环环相扣，哪怕缺少任何一个微小的因素，现在都不会是现在。”

“樱田缺少了你不会在这个时刻成长至此，你或许真的给她传递了焦躁，但教给她的东西一定不是用过就丢的废纸，你的战斗思路清晰，眼光敏锐，这些是很多高等级的训练师都不具有的，而这些多少也会在无形之中传授给她。总而言之，你的功大于过，即使减掉那些指导过程中的错误，功劳也依旧有所盈余，不必妄自菲薄。”

“不过。”真纪话锋一转，“能在被自己指导的后辈明显成长的时刻，没有志满意得，而是自我反省也是很厉害的事。”

黑崎慕被真纪口中直白的夸赞说的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地笑说：“这个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一直知道自己很弱罢了。如果吧，和好几位极其优秀的朋友常年厮混在一起，无论做什么事身边总有人能做的远超于自己，大概也能平淡地接受自己是如此弱小这件事了。因为这是事实，就算短暂的忘记了也会被一遍遍提醒，习惯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纪低下头，透过垂落的发丝罕见地看到她微微上扬的嘴角，轻柔的声线像是在感慨：

“但承认自己的弱小却依旧毫不动摇的稳步前行，才是黑崎的了不起之处。”

慕抿了抿嘴唇，感到脸颊发烫，她小声道：“或许、可能吧，我这个人大概也能稍微有点可取之处，不至于从头糟糕到脚。”

说完倒是她自己先笑起来。

少女笑完睁开眼睛，赛场上能量碰撞爆发出的劲风将她的发辫吹的扬起，金色眸光熠熠生辉。

“不过啊、我，我们——”

“都不会止步于此。”

“让未来的自己看看吧，关于我们到底能走多远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