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冉讨了个老大没趣,冷哼一声,运起千狱寒圣手,招招往众人身上招呼。李刈瞧了他一眼,转头低声道:“二弟,你莫离我左近。”不待他答话,又拔出钢刀,双管其下,在他刀光笼罩下,众人只觉耀眼生花,反退开一步。
刘毕咦了一声,已然瞧出李刈以刀代剑,一边使得便是他们儒门七十三贤剑,用刀稳重守拙,另一边却是凌厉无比,状若飞雪,招数甚为精妙,可惜瞬息而过,瞧不分明。饶是刘毕作为一教之长,见闻极广,也看不出右手边招数的出处。可偏偏两者相互配合,生出奇妙之感,拙巧之间,合于阴阳。
这原来是那日李刈瞧胡不归九魄降真掌同杳冥掌法并用,而悟得阴阳和谐之理。七十三贤剑本出男子之手,又一派谦谦君子之风,得其拙与阳。越女三招却是出自一代奇女子越女阿青,以白猿为师,返璞归真,灵巧快捷,得其巧与阴。此时堪堪用来,果然一举奏效,占得优势,只是破阵而出却也未能够。
刘毕暗叹一声,却也赞李刈悟性极好,起了怜才之意,转而念及少年之交,几欲扬言罢手,可一瞧着鱼冉脸色阴沉,心却登时沉了下去:“纵虎归山乃是兵家大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这却是他自行的选择,逞一时匹夫之勇,终非成大事者。”他心头念转,面上眸子一亮,却是一派云淡风轻。
所谓知女莫若父,知父也莫若女,刘清华早已随着众人而来,一直不动声色跟在父亲身旁,刘毕细微的变化也未曾逃过她的眼睛。这时望着父亲的神色,她心底一片冰凉,已知叫双方罢手无望,又听说八佾剑阵几不留活口,更是惶急。
刘清华却见李刈起初尚凭着精妙招式占着上风,待得八佾剑阵缓缓使将开来,六十四人如一人,势如排山倒海,直压的李刈相形见绌,他还要回护卫端,更是手忙脚乱。刘清华见了暗暗皱眉:“大哥也真是的,这种时候还不同鱼冉联手!”在她瞧来,凡事当随机应变,只认死理,人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如“识时务者为俊杰”,虽然半无气节,但总有可取之处。可叹那些忠臣孽子只知个人操守,以死明志,却不知一时隐忍,以图后作。
刘清华望了一阵,暗暗叹道:“说不得,今日只得应誓。”扬声道:“大哥,接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夺二人之剑,运劲掷去,跟着虚刺一招,纵步跳入剑圈。
此变化兔起鹘落,众人皆回不过神来。被夺剑的两名弟子更是好半晌反应不及,呆呆望着刘师妹跳入剑阵之中。
李刈哈哈大笑:“好极!”将刀一放,伸手接过,双剑合璧,更添威力,登时打乱了剑阵。众人连忙回醒,运剑对敌,可李刈原先的兵器不称手,此时用剑,两门剑术威力大增。加之刘清华是同门师妹,又是掌教爱女,说什么也不敢真同她对敌,攻势自然而然地减弱了。
刘毕此时再也顾不得涵养,面色铁青,厉声道:“你胡闹什么?”
刘清华嘻嘻一笑:“我听孔圣人的话,哪有胡闹?孔子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我同李大哥,卫二哥是结拜过的,岂能弃他们不顾?否则我可不是成小人了吗?”
刘毕听她说三人是结拜兄妹,已是一呆,又听得刘清华强词夺理,更是怒不可遏:“孔夫子还说:‘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你这是为人子女该做的吗?你那武功是谁教的?”
刘清华吐吐舌头,心知父亲眼界不凡,已看出自己方才出手不是儒门功夫,有意模糊焦点,笑道:“爹爹也说孝弟,后面可不是还有个弟吗?可见尊重兄长也是我当做的。”
刘毕骂道:“胡闹胡闹!孝弟者,先孝后弟,先后顺序能换的吗?义兄能同生父相较吗?”忽见刘清华面露诡笑,心中咯噔一下,却见剑阵已在李刈和鱼冉的齐攻下散乱不堪,眼瞧着便要破出阵来,当下冷哼一声,朗声道:“君子存于天而后作!”
众人听得号令,连忙变换阵法,八佾剑阵登时又活了起来。刘毕冷睥了刘清华一眼,心知这小丫头故意同自己斗口,好让自己无暇发号施令,以便贼子得以逃脱。他虽然对刘清华气恼相加,可到底骨肉相连,这顽劣女儿又是唯一骨血,虽然生气却也狠不下心来让她命丧阵中。刘毕思索一阵,盘算道:“为今之计,只得累得他们筋疲力尽,进而活捉。可到底不保险……哼,等完事了再整治那丫头。叫她在阵中吃点苦头也好。”当下纵声叫道:“入八佾剑阵者,便是我儒门敌人。诸生不可容情。”
李刈心头一沉,望了刘清华一眼。卫端亦是眉头直锁:“三妹你……”刘清华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笑道:“大哥二哥,我给你们瞧我的剑法!”竟然挽起剑花,运剑刺去。众人虽得掌教号令,可到底心存忌惮,不敢正面对敌,刘清华打到哪里皆是避招而躲,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刘毕瞧着直皱眉,李刈、卫端二人对望一眼,更是满怀忧虑。无论如何,刘清华不比李、卫二人,同儒门为敌大是不妥。
李刈扬声道:“刘掌教,我们认输了。但请不要为难令爱。”将双剑刷的掷出圈外,束手就擒。卫端亦是点了点头。
鱼冉眼见大好形势,这两个蠢蛋居然弃剑认输,真是榆木脑袋,大骂道:“蠢货!老子可不认输!”见众人还在发愣,一个箭步上前拍了一掌,将一名儒生击出数米之外,只听得他惨叫一声,登时毙命。
刘毕面色一沉,自行占据空位,喝道:“还不对敌!”众人惊愕未已,却见掌教亲自上阵,士气立起,更激起了悲愤之心,此番下手更不容情,众志成城,登时挽回劣势。
刘清华见一名同门毙命,心知同自己任性妄为脱不了干系,心中甚是难过,但大错既已铸成,只得着眼当下形势。她望了鱼冉一眼,双目几欲喷出火来,心道:“待此间事了,我纵是不敌,也要刺你个透明窟窿!”转目却见李刈对敌吃力,心头又是一沉。原来方才李刈为表诚心,已将双剑丢出老远,而仓促之间更无法捡地上的双刀,只得赤手空拳应对。众人也明他的心意,是故加紧进攻,绝不容他有闲暇取刀,卫端屡次想低头取刀,却被长剑划出数道口子,两人均是狼狈不堪。
刘清华心中难过:“这番皆是我害的。若是大哥二哥不能幸免,我只得对不住爹爹,与他们共死了。”正自绝望,忽然听到一声清啸,啸声如长空凤吟,经久不停,直震得在场众人心头大沉。不消说,来人内功深不可测,以此长啸扰敌。
刘清华也受到强烈一震,她不惧反喜,大叫道:“宁姐姐!”
忽的一道红影窜出,如同鬼魅,众人只觉背脊一凉,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剑阵乱成一团。刘毕连连喊叫,可来人太也诡异,众人惶急之间,反而越打越乱。李刈见机拾起钢刀,就近而远,连着刺了数人的穴道,这才罢了手,自去替卫端裹伤。如此一来,剑阵却也破了。
刘毕莫名遭到大败,心中一片茫然,不防鱼冉狞笑一声,一掌劈来,而听得刘清华惊呼,偏生双脚如粘住似的,动弹不得。刘毕心头绝望,欲呼却叫不出声来,呆在原地,望了好半晌,却不见他伸手拍来。
他愣了愣,却见鱼冉面色古怪,似怒似恨,纠成一团,片刻便僵硬了。刘毕越发惊疑,往下一瞧,一颗心子几欲跳出,却见鱼冉当胸刺破了好大一个洞,鲜血如注,汨汨地往外流,显然有人一剑洞穿鱼冉,下手之快狠,真是生平未见。
刘毕猛可想起了数年前冬僮束百雨的死状,其人身法之快实不下当年的徐让,虽说此人救了他,可刘毕半无感激,反是满心恐惧,好似徐让当年带来了恐惧全部加诸于此人身上。
忽见鱼冉的尸身慢慢倒了下去,刘毕吐出一口浊气,瞧见李刈正在身边,他呆了半晌,涩声道:“贤侄,是你救了我?”
李刈摇摇头,却指向另一处。他见鱼冉下狠手,原是想救,奈何相距甚远,又措手不及,眼瞧着刘毕便要命丧,却见一团红影猛地欺上,一剑送出,登时了结了鱼冉作恶多端的一生。却见那人刺剑拔剑皆在须臾之间,李刈生平逢的名家也说不少,可从未见过这等可怖的身法功夫,只瞧得他心子砰砰乱跳。
刘毕也知李刈尚无此等功夫,这一问不过是自图安慰罢了,他见李刈否认,心头已是一沉,转目望去,却见一红衫女子与女儿并肩而立,两人双手相握,神态亲密。
刘毕微微一愣,那女子也转过目光,不由让人眼前一亮。却见这女子红巾束发,如飘扬的火蝶,跃跃若生。但见她剑眉凤目,英气逼人,容貌虽非极美,但英姿飒爽,让人顿生好感。
刘毕万万料想不到比肩徐让的竟然是个女子,不觉一愣,见她年轻貌美,更是一呆。却见这女子携着女儿的手,慢慢走了过来,面色冷淡,气魄压人,刘毕猛地想起这女子的功夫,不自觉地退开一步。
那女子冷冷道:“贼首已死,我带不相关的人走可以吧?”话虽如此,但此时儒家弟子皆被她同李刈制住,这句问话分明是胁迫之意。
刘毕见这女子分明同女儿相识,不由瞪了一眼刘清华,后者忙往女子身后一缩。刘毕无可奈何,拱手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同小女又是什么关系?”
那女子白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姓甚名谁与你何干。我跟你女儿交朋友还要过问你吗?”也不待他回答,对刘清华说道:“你要走吗?”
刘清华心想闯下如此大祸,少不得出去避避风头,将头点得如捣蒜,又指指李、卫二人:“这是我大哥、二哥。”
那女子望了李刈一眼,露出古怪神色,方才李刈一刀刺穴,她偶然瞥见了,这等奇怪的功夫从未见过,不由见猎心喜,马上要讨论开来,但见刘清华眼巴巴地瞧着自己,只得暂时按捺住好奇之心,道:“我们走吧。”竟没讲刘毕放在眼里。
刘清华怕父亲下不了台,强笑道:“那个爹爹……这坏人已被宁姐姐一剑杀了,你也消消气吧。其他同门只是被制住,活得好好的……然后,我出去逛逛啊!”拉起那女子转身便走,一边叫道,“大哥二哥,我们走吧!”却不敢回头偷看老爹的脸色。
李刈心想此去多半无再见之时,与此前刘毕的所为也不放在心上,拱了拱手,道:“刘叔叔,我们走啦。”卫端也略一拱手,目光望了眼倒地的鱼冉,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轻叹了一声,也同李刈去了。
刘毕面色阴沉,望着萎靡不振的众人,心中好大气闷,真不知花了这么精力修武有何用,碰上个绝代高手,八佾剑阵半无用处,一时心灰意懒。又想自己本是为了传承儒家,于武不过修身而已,倒不如整个儒门就此弃武退隐,专心儒学传承,却是千秋万代的基业,要胜过江湖这些亡命之徒许多了。
他本来性子坚忍,眼界极高,如此一想竟然释然,又见多年宿敌今日已死,更觉畅快,反而纵声大笑起来。众人望着掌教不胜迷惑,还道他遭受惨败,一时神智不清了。却不知刘毕此时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明,他纵声大笑,却是寻着他的道。其后数十年他带领儒家潜心学文,传承儒学,在他在世之时,儒学虽未受到重用,但他的门人学生们锲而不舍,终于遇上崇尚儒学的英主汉武帝,自此“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学作为正统思想统治了中华两千多年,可说与他坚持居功甚伟。刘毕若在当时,真当可大笑数声。
四人出了儒家大门,这才各道别情。李、卫二人一一谢过那女子的救命之恩,又说了自己的名字。那女子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受了谢,也说了名号。原来这女子姓宁,名朝凤,乃是刘清华的师父。两人江湖偶遇,不打不相识,竟然毫不藏私地教起刘清华武功来。但相聚时日尚短,刘清华年纪幼小,领悟的终归有限,不及其师的十分之一。宁朝凤性子爽直,刘清华也不是拘泥礼法之人,是以平时以姐妹相称,不管师徒之礼。
宁朝凤见刘清华仍是黄衫方巾,一派逍遥,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丫头,莫非又想去勾搭什么闺阁小姐?”原来她二人初识,便是刘清华着男装胡闹,激得宁朝凤动起手来。
刘清华笑道:“我这身装束,一路伴姐姐随行,岂不少许多麻烦?”
宁朝凤白了她一眼:“我瞧麻烦只多不少。”
刘清华心知她说的自己,嘻嘻一笑,讨好说:“好姐姐,你这回怎么来的这么及时,救了我的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