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圆笑了:“不,没有。”只是她的好婆母活不了了,砍了她的手指,王氏不会允许一个身躯不全的妇人当家做主,他们会逼死她,最后连同那两只手指一起葬入富水村。
但这些不需要赵元青知道。
“再和我说说,你去那救我吗?同她说了什么?”陈小圆问。
她回忆了一下:“一开始我让她放你,她派人去找,然后她说了些屁话,我没太听仔细,记不住了。大概好像是你只喜欢他们家老三,老大和老二勾引你你没要。然后她两个孩子来了,她二儿子说你回去了。他抓的你,我就把他杀了。”她说完还点点头以表示自己应该没记差。
陈小圆没憋住笑:“怎么说的好像那世家公子都任我挑选一样。”
“她是这么说的。”
陈小圆偏头想了一下:“我没印象了,我在当丫鬟时也没调动过,除了学规矩时总是挨打,没见过什么男人。我的夫君要不是那时刚好芬儿出事,我又把水撒到他鞋子上……”她突然止住了话,脸色有些难看。
可这只是猜测,再去证实什么并没有意义了。
赵元青瞧她脸色不好就问:“是冷吗?小圆姐。”
陈小圆没回答她,她倏地抓住赵元青的手,很用力:“元青,你记住,不要相信任何男人,答应我。他们与女子不同,他们生下来就带着冷酷的天赋,熟练地进入世间的名利场,践踏他人尤其是女子们获取更好的资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赵元青不理解,但今日难得她也有些困惑和谈兴,就边想边说道:“小圆姐,其实我总觉得你说的好像不对,男人,女人都有坏人的。若有些女子也拥有践踏他人的权利,她难道就不会变成坏人吗?我是从琼州的偏远岛屿过来的,对九州了解很少,可能我说的也不对,但我以前在琼州时,遇见了个可怜人,他是靠在码头的楼里买皮肉生活的,认识他时他已年纪很大了,但长得应该是很好看。”说到这她不好意思笑笑:“我那时年纪小,是被相熟的商户拉去见世面认识的他。”
她叹了口气:“那商人好男色,我觉得码头边的男人好怪啊,好像只有我和他都一起去过这些场所,见过彼此一些肮脏淫邪的模样,才能放心地收我皮子似的。我那时有求于他,便只能去了,头一回那个商人甚至没要我花钱。”
可能因为一口气说太多话了,赵元青喘口气接着说道:“其实我是因他最便宜才要他作陪的,他瞧不出我是女子,看我在那格格不入的,就拉我早早去了楼上,我不喜欢别人拉着我,推了他,他也没生气,还朝我讨好地笑,低声地让我同他去。那个人身体很差的,我觉得对我并没有什么威胁,就一起上了楼。然后他让我睡床,他睡竹子做的地板,他说:知道我不好这个,他也歇歇,我也歇歇。因那商户总去,我需要依仗他卖皮毛,后来有时他花钱,有时我花钱,只得一直喊他作陪,和那男子熟悉了些,他待我挺好的,我那时很笨,分辨不出来别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总被骗,他教我怎么讨好别人谈生意,了解别人话里的意思。后来小元来了,我好久没去,再去时听说码头有个女客要他作陪,把他折腾死了,尸体怕有疫病也烧了。”
赵元青垂着头说:“我连他叫什么也不知道,我从来不曾问过他,无法为他收尸,我想我受他照顾,总要报答一二的,就去做被子的地方买了个粗布的褥子,上面用纸条附上,写道这是给前日死在琼州码头旁蚌珠巷右边第二家的男子的。”
陈小圆瞧不清楚她的表情,她怜惜地看着赵元青:“你对他……?”
赵元青回望,朝她略不自在地笑了一下:“不是的,我对他并没有旁的意思,我那时……”赵元青又低下头:“我那时总自作多情,觉得他好像有些喜欢我,年纪又小,处理不好这些,做生意稍微顺利些后,就愈发少去了,最后一次见他,他同我讲:让我多加衣,多吃饭。我没在意,嘴上答应,心里却觉得他啰嗦,他很聪明的,应该是看出来了,还朝我温柔地笑。我……我是觉得若那时能对他多些善意就好了。”
赵元青讲到这心中有些酸涩,换了个话题:“对了,就是那时候,我给他烧完褥子回去后村子里来告状,说我那徒弟把他家孩子手指给砍掉了一节,要我赔钱。我当时心情不好,一气之下没问缘由地说了元让蓝一顿,自己去道了歉赔钱。回来不理他了一阵子,他便和我不好了。我也没再解释。”
“小圆姐你瞧,那个女人是坏人,我那时也是个坏人,徒弟的衣食住行都仰仗我,我便凭着心情不问缘由地说了他,没顾虑到他的心情,后来我搞清楚了他为何砍别人手指,那事情不算他全错,可我也没道歉,一直死撑着。”
“对那个人也是。”
陈小圆头一回听见赵元青一口气说了一连串的话,愣愣地看着她,她没有问她有没有再为那个人报仇,只是隔了很久,轻声说:“元青,我后悔了,等我死了,你把我葬在岑河边行吗,我还是想投胎,等我下了地府,我在那里好好积德行善,愿能有贵人让我投胎成你的孩子。”
赵元青这时却望着岑河:“小圆姐,我生不了孩子的,我虽然并不如真正的虚归境,但也无法再生子了。女人琅嬛境后要子很难的,会面临境界倒退和身体的亏损,要比男人付出的更多。男人们还能靠没过虚归境之前努力生一生,你没瞧我之前给你讲到的张垂云,他身沉境时还能梦中娶妻生子呢,到了虚归境就不行了。唉,反正讲起来很复杂的。修真也是修欲,利己长生之欲,这和繁衍是冲突的。不过你若愿意,下辈子还来找我,你还叫小圆。行吗?”
陈小圆听了强忍泪意:“好,那我还叫小圆,我来找你。元青,你说的对,是我狭隘了,不如你通透,男子女子都一样,只是在沧州,女子生来被欺辱践踏,我便以为天下都如此,我瞧这江州妇人还能出来做生意,真的很好。我总怕你会吃亏。”
赵元青朝她洒脱一笑:“小圆姐,我见识少,没什么文化,不懂得许多道理,也不懂得很多的弯弯绕绕,你和徒弟说的话,好多我都不理解,但我师父说我时而大愚若智,时而大智若愚。是因为我很清楚修行之道便是修心,不修什么长生,也不求什么人欲。也不以事物或者别人的变化而转移,只要我心恒常不变,便能求得大道。我清楚此刻我在做什么,我的目的,好的坏的,对的错的,对我来说本质不变,都算修行的一种,都是我该经历的。”
此时日头渐渐向西去了,岑河逐渐染上夕红,岸边有几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辛勤地洗着衣服唱起歌曲,还是那首淅川赋,稚嫩软语略微走调。
陈小圆眼中泪未干,瞧着那些如同朝阳般的浣衣少女心中有遗憾,有宽慰,五味陈杂,天宽地广,可她的人生滞留在了沧州,只在最尾声,才初初窥到了些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