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莱斯特小镇外,人类的踪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白雪覆盖的荒芜大地。
月光下,一只野兔从洞穴中探出鼻头,仔细嗅闻着空气中的气味。
离这里最近的狐狸一家今晚没有出门,显然寒风飕飕的夜晚让捕食者也拒绝了在这样的气温下出来捕食。
空气中没有传来食肉动物的麝香,犁鼻器如实向大脑传递出安稳信号,灰白色的兔子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然而一阵轰隆隆如同地震般的轰鸣由远及近,这胆小的生灵立刻受了惊再度缩回了黑暗中。
公路上,发出噪音的罪魁祸首正大摇大摆地从它的头上驶过。
那是一台漆黑的巨大油罐车,24寸的超大型轮胎、高达605的马力与搭载的18速变速箱足以使他成为整条公路上当之无愧的超级巨物。
然而如果有人类恰好在此看到了他的驾驶位,就会错愕地发现那上面空无一人。
车厢内只有仪表盘发出的光芒交替闪烁,暖风从车载空调中吹出,带走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女孩身上的颤抖。
那正是几分钟前因为忍受不了肯利·艾佛利的虐待而离家出走的安娜。
女孩神情憔悴但看起来并不惊慌,唯一令人担心的可能就是她身上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有些凸现的颧骨。
安娜一边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的破旧书包一边拢起手掌向手心呼着气。
暖风吹过她的面庞又微微调小了风速,油罐车像是有自己的思维一样又兀自打开了车座下的空调,直吹手脚的温暖让女孩四肢上的触觉逐渐归位,胃部的痉挛也逐渐平息。
安娜蜷缩在座椅上,唯恐让自己头发上的秽物或者身上的泥土蹭到油罐车一尘不染的皮质内饰上。
车窗外的景色一闪而过,而安娜毫不在意,两次被油罐车从死亡中救下的经历足以让她对这个神秘的救助者托付信任,女孩就这样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在温暖的车厢中昏昏欲睡。
油罐车一路驶过肯利·艾佛利的旧房子、佛莱斯特小镇的界牌,最后又带着乘客一路北上,在此期间女孩没有叫停过一次。
好吧,这可就有些难为油罐车了。
毕竟他也没有和人类有多么深刻的接触,上一个能和他谈上话的人类还是他绑架的人质,而那段经历显然不具备任何参考性。
如果女孩没有目的地的话,哪怕是天灾也没办法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安置她。
最终,油罐车在女孩半眯着的眼睛的注视下停在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崖壁前。
四处高耸的岩石屏蔽了人类的视线,也掩盖了油罐车的巨大身形。
引擎熄火与泄气的声音从车底传出,安娜在这时才打起了精神。
她等待着任何人或者任何……东西对她说些什么,然而,没有人赶她下车。
随后是长达十几分钟的沉默。
“你好……?”安娜的手指抓紧了自己的书包,犹豫着开口道。
依然没有人回应。
按理来说,眼看一架不明驾驶的车辆带自己走向人迹罕至的荒野会让正常的人类对此感到恐惧,但安娜显然不在此列。
女孩只是有些忐忑,她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该下车了,毕竟救了她的人没必要让她一直留在车里,他在森林里救了她,这就已经足够安娜为此感激的了。
这段沉默很可能就是一种委婉的拒绝,她最好不要给别人再添麻烦。
她的意思是,没有人会想要一个拖油瓶的对吧?而且安娜显然没有任何工作能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她的救命恩人做做家务,而且她还有些笨手笨脚。
或者她的救命恩人是为了金钱,她可能会更加安心,起码这样东西是她可以给出去的。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从书包里抓出了一捆零零碎碎的纸币,并不多但这已经是她能拿出来的全部了,肯利·艾佛利并不是一个善于存钱的人。
她将纸币放在了座位上,随即就要去摸油罐车开门的把手。
在她触碰之前,油罐车猛地颤抖了一下,让女孩冷不丁小声尖叫了一声缩回了手。
“什……”
在女孩疑惑的目光中,油罐车的广播里传出了一道年轻又富有磁性的声音。
“你……不要动。”
女孩像是吓愣了,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油罐车的内置广播。
在安娜的注视下,那道声音又接着说道:
“在这种天气下在外面过夜,你会死的。”
老实讲,天灾本没打算暴露自己的存在,毕竟从他得到的军方资料、富勒特工与美琪的三言两语中他也能推测出这颗星球的原生物种对赛博坦人的态度。
更何况他自身的情况也并不算好,没必要节外生枝。
但这就像你因缘巧合下养的第一只仓鼠。
你和她一开始就只不过是源自一场意外,但出于各种原因,你决定,好吧,给你的单调生活来一点儿电子榨菜,不,你并不担心她,你只是很无聊。
日复一日的观察让你对女孩有远比你所设想的更深的感情,你将她视作一个陌生的……就像K-19一直告诉他的,朋友。
女孩一直很努力在生存,那天震撼到你的/生/命/之/光并不是昙花一现,从女孩身上你知道你之前低估了这颗星球上原生物种的生命力。
然后某一天,这个和你同病相怜的小家伙突然就消失了,只留下房子里一个疯狂发飙的男人和空空如也的卧室。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天灾那一刻没有把肯利·艾佛利连同那栋房子一起化为灰烬的唯一原因是他不想毁掉女孩格外珍惜的卧室。
特别是他本人也才从一个艰难的时刻走出来,更不用提天灾糟心的和其他人断了联系。
好在最终他在距离肯利·艾佛利的房子2公里的地方发现了蹲在树下奄奄一息的安娜。
而女孩还活着,感谢元始天尊。
天灾试图在救下女孩后给她找一个更好的家庭,因为显然的,肯利·艾佛利根本担当不住身为sire的责任。
瞧瞧他的creation,浑身上下都透露出虚弱,这在赛博坦甚至活不下一个日循环。
这几乎就宣判了作为sire的那个机子的失责。
吸取上次的教训,这次天灾决定给女孩找一个更好的sire。
不管女孩愿不愿意。
然而安娜,这个女孩一如既往地不按常理出牌。
现在,女孩依然盯着自己,这让小油罐车浑身电镀层都在刺挠。
“是你救了我吗?”安娜问道。
“……”
这次那道声音没有回答。
“不要害怕。”女孩缩回了副驾驶,伸出手安抚般轻轻拍了拍小油罐车的车门。
“我不会伤害你的。”
天灾想讽刺一下女孩这句话中的逻辑漏洞,因为显然他才是两个人之中具备杀伤力的那个,但不知为何,他的发声器保持了沉默。
“谢谢你救了我。”
“我知道,上次也是你对吗?”女孩说。
安娜的声音轻柔而和缓,抚平了小油罐车磁场里的焦躁。
“救了我的,是车子,而不是人。”
她听起来并不厌恶也不惊慌,细腻的声线中夹杂着暖意:“你一直在试图保护我,谢谢你。”
“……你听起来并不害怕。”天灾瓮声瓮气地说。
女孩身上的紧张逐渐消散了,“你救了我,两次,我为什么要害怕。”
“因为我是……一辆会说话的车?”
“我听妈妈说过世界上还有会说话的茶杯和烛台。”
油罐车传出来的声音听起来更迷惑了。
“那……并不存在。”
“你有亲眼见过吗?”女孩听起来有些生气,这让天灾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数据库,他没从人类的记载中找到会说话的家具的记述。
所以,这可能是真的?毕竟他不是人类,而数据库中又显示作为一名战士喜欢妄自揣测是一种自掘坟墓的行为。
“……抱歉,”他诚恳的道歉,“我不该对我不熟悉的东西擅加批判。”
“没关系。”好在安娜没有对此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她非常友好地再度拍了拍他的侧车门。
“妈妈说过知错就改是好孩子会做的事情,你也是个好孩子。”
这……很不一样。
在油罐车短暂的过往中从没有人和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这样的话。
“你的这个……‘妈妈’听起来很有智慧。”他斟酌着说,“她是你的……内置数据ai吗?”
安娜肉眼可见地皱起了眉。
“不!那是什么?”她疑惑地问,“她是我妈妈,她和爸爸生了我。”
“你的意思是他们一起制造了你?”
天灾试图将人类的话转化为赛博坦的语言。
“也可以那么说?”安娜犹豫着,“但是妈妈生了我,爸爸就只是……爸爸?”
女孩也有点儿搞糊涂了。
小油罐车觉得自己应该是搞明白了。
“所以,妈妈是你的carrier。”
安娜决定把这些难以理解的词语当做属于这辆油罐车的文化中对妈妈一词的解释。
毕竟梵妮·艾佛利也告诉过她要尊重不同种族之间的文化差异。
显然这就是“妈妈知识”起作用的时候了!
安娜握了握拳,努力对油罐车的理解点了点头。
很好!看来他们都搞明白了!天灾也很满意地在自己的内芯中点了点头。
“那你的carrier是个非常有智慧的人。”
他接着话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