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的话语带着几分刻薄的尖锐,不复怯弱,只是在方长春讶异看去时,那双琥珀瞳又带着强撑的戾气,像一只正在唬人的小猫咪。
一时之间,方长春也不知道到底是怯弱是岑雪的真实模样,还是稍带刻薄的模样才是真正的岑雪。
不过那也不重要。
方长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转身拎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的孩童,伸手温柔擦拭掉他眼睛的血污,等到他能重新睁开眼时,迈着不太稳当的步伐扑向倒地不地的中年男人。
他压抑着哭腔道:“爹爹,阿禾不能没有爹爹,爹爹快起来啊。”
“爹爹是阿禾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
赵怀似乎要蹲身下去哄他,却被阿禾一把推开,他像一只脆弱的小兽守在父亲的尸体前,紧紧咬着最后一丝希望不肯松手,他的眼眸里闪过愤恨,他指着瑟缩在角落里的流民们大喊道:“是你们把我推出来,我爹爹为了救我才···才被老虎咬住的。”
活,是每个人第一欲望,在巨大的威胁面前,确保自己能活下去的最佳方法,就是让其他人死在自己前头。
多活一刻便多一份生机。
这似乎是一种弱肉强食的法则。
但很少有人能禁得住一个孩童的质问,那些流民羞愧撇过头去,不敢承担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指控。
方长春半蹲下身对着阿禾道:“你父亲死于献祭法阵之中,幸好魂魄尚未被白虎夺取,解开此阵后,他的魂魄怨气必然满身,如若不渡魂,就无法回归人世,重新投胎转世。”
他朝阿禾伸出手道:“你要看着你的父亲无法投胎转世,只得四处漂流吗?”
阿禾虽然只七岁,但也懂些道理,这世界修道者众多,几乎每个大城掌权的都是有名有姓的修士,当今陛下也对修士礼让有佳,所以普通百姓也对邪祟和亡魂有所了解,阿禾自然知道无法投胎转世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父亲永远无法再以人身回到这世上。
思及此,阿禾抹去眼泪问方长春:“该如何做才能渡魂?”
赵怀抢先道:“渡魂那是只有一方城主那样的实力才能做到,且要看时辰开坛做法,等到这里的阵法破除,只怕他的魂魄撑到出去时早就变怨魂了,等不到城主设渡魂祭祀了。”
阿禾咬了下唇,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方长春瞧,他似乎知道方长春在这群修士里是最不简单的,渴望从他口中得知一个答案不可。
方长春扯下阿禾身上的一节碎布,提着绿檀笔沾上阿禾父亲身上的血液,正要落笔时问:“你父唤何名字?今岁几何?何方人士?家中还有几口人?”
阿禾认真答道:“我父姓陈名桂树,今年二十有九,是华南人氏,因水患北上,我母亲我奶奶我爷爷都于路途病死了,家中唯有···我一人。”
方长春提笔在碎布上写下,陈桂树,华南人氏,终年二十九,大雍皇朝二百二十三年仲冬十七卒于桑河城废弃神庙内,今唯有一子,唯盼安息。
最后一笔写成,陈桂树尸体上飘出一缕透明魂魄,他朝阿禾笑笑,而后钻入碎布之中,方长春将满是血字的碎布塞进阿禾怀中道:“出去之后找棵看得上眼的树挂上去,有风将它吹走了,你父亲就去投胎了。”
阿禾含着眼泪磕了一个头道:“谢谢你。”
方长春起身,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白起来,他将手抵在嘴边轻咳起来,一转身对上岑雪和赵怀等人复杂的神色。
岑雪的琥珀瞳还藏着亮晶晶的期待。
赵怀复杂道:“我从未见过如此简单就可以将亡魂渡化成功。”
无须开坛做法,也不需要画符,更不需要进行一堆进化仪式,只是用寥寥几笔写就他人生平,那亡魂便有所感一般保留最宁静的模样,只消风吹而去,便可重入轮回之道。
不行,出去之后此人必须上报城主,将他留在桑河城。
赵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