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不可语冰。”徐星轸懒得理他,“说那么多有什么用?走不出去,肉身就是两堆骸骨,来日出土,连姓氏名谁都不晓得。魂魄下了阴曹地府,他日也是无人祭拜的孤魂野鬼。”
两人无言对视片刻后,又默契地朝下头的亮光处走去。
不复钟思楼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二人此刻狼狈至极,发髻散乱,还因那凝胶状的物质干涸后,粘连在一起,流血的流血,吃灰的吃灰。
呆着这鬼地方,连过去了多久都不晓得。又来回折腾不少,还反复吐了两回,李澈一这会儿饿的前胸贴后背。
“要是能出去,我一定先去流仙巷斩只鸭子。”
见徐星轸懵懵的又略带惊恐的表情,李澈一大手一拍,又吞了吞口水道:“尝遍玉京美食,只有流仙巷的鸭子能够称最,唇齿留香,酥脆金黄,油而不腻。我请你吃!”
“哦,你说的是真鸭子啊。”徐星轸有时候也恨自己中话本子的毒太深。
“啊?”李澈一不解。
“谁家好人,给美食街取这样一个容易引人误解的名字。”
两人心知肚明,此番对话不过苦中作乐,若前面仍旧死路一条,那他们可真就死路一条了。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终于,到了那光亮的洞口,顺着坡面,缓缓走下去,徐星轸发誓,这辈子都没能再见到如此震撼的场景。
这回,不用对视的眼神交流了,两人扭头就是吐,这一番折腾下来,胃里可是真真是再没存货了。
“你嘴巴开过光吧!”徐星轸一边吐一边骂。
“关我……关我什么事儿!”李澈一干呕着,冷汗直冒。
“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吃烤鸭了!”
两人缓了好久,才平静下来。
怪不得刚才那个甬道像个蒸屉似的,谁能料到这里更是叫人汗毛直立!
完完全全一个烤鸭箱,只是挂在上头的不是鸭子,而是活生生的人!
那些人浑身赤/裸,男女都有,被包裹在半透明的凝胶状物质里。他们被一个个大罩子分隔开,罩顶上伸出的细长管子深入墙壁,延伸到不知何处的暗室中。
这里的香味,同那个甬道中的还有些不同,那边熏香甜腻,叫人恶心发昏,产生幻觉,这里的明显清新许多,闻之飘飘然,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泄出的少,故而浓度不够,味道也因此不同。
“快来看。”徐星轸恶心归恶心,但到底还是撑住了。
见她似乎发现了什么,李澈一也不再扭捏,心想,这怎么的也不能输给一个小娘子吧。
但他显然高估自己,没走到跟前,他便又不行了。
徐星轸也正经起来,不再跟他打闹着玩,“这些人也不知道挂在这儿熏多久了,面目难辨,可他们的手臂上都有一个圆环形的纹身,似乎是某个组织的特殊标记。只是不晓得,这个组织是什么。”
“我看看。”李澈一艰难开口。
徐星轸见他那样子,只能把人拉到一边,在他掌心描绘了一个大概。
岂料,他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李澈一开口道:“不应该啊!”
徐星轸疑惑。
他解释说:“你可知道当年震动京师的戾太子与李氏的谋逆一案?”
见徐星轸那犹豫的表情,他瞬间了然,“我父亲并未参与逆党争斗,不过被波及到了,天后清扫薛家血脉,提拔娘家人,因此杀了我父亲,给温孝节铺路。”
“戾太子若有能力,便是叫天后多垂帘听政几年又如何,偏是个蠢钝的,容易叫人挑唆。从古至今,所有朝代的灭亡都是因为那些世家望族联手将利益和资源围在其中,阻隔了下层人的上升通道,他们既是皇权的拥护者,又是附庸在皇权上的毒虫,危害帝王的统治。天后为了拔除疽痈,频频改革,提拔寒门子,又惯用酷吏,或许有维护自己统治的私心,但从客观来讲,确实有正向意义。我那大伯父原是个凶悍奸邪之人,能力很强,却用不到正途,只看中眼前的蝇头小利,为了自己能继续鱼肉百姓,横征暴敛,竟与戾太子联合起来勾结外敌,制造了灵西四郡流血百日的惨案。他们打着‘匡扶薛氏河山,罢黜妖后君权’的旗号,组建起了一支军队。这支军队被百姓称为‘阴兵’,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所有的物资储备都来自于烧杀抢掠,行径同山匪无差别,更重要的是,他们常常神出鬼没,如同鬼魅。”
见徐星轸露出质疑的表情,李澈一也很快解释道:“不过,后来破案了,他们这群人神出鬼没的原因实在太缺德。他们没有物资的时候,除了抢掠百姓,还会刨人坟墓,偶尔遇上个前朝的大墓,便会直接掏空,久而久之,自然是培养出一批善于地下作战的队伍。”
“你说这么多,不会是要告诉我,这个纹身是那群阴兵的标志吧?”
“那倒不是。那批阴兵干了如此多的缺德事,自然是有天收,或许是从墓里带了些疫病,死伤一大堆。后来听前方作战的军队汇报战况,说那些阴兵好像还有中毒出现幻觉之类的情况。”
见徐星轸的表情,李澈一附和道:“我也是这个想法,当年的阴兵中毒事件或许和这里的情境有联系。后来谋逆被平,军队中的汉人被刻上了这样一个刺青,发配北地苦寒之境。他们后来又组织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宗/教,妄图死灰复燃,但也很快被平复了。可现在的问题是,大雍历来对宗/教管控相当严格,组织需上报宗正司[1],登记造册,名下信徒也应办理官方文书,十人以上的活动就需要提前审批了,哪里能聚集这么多的人,而且还是板上钉钉,官方都认准的邪/教。从北境溜回玉京都难如登天了,还能发展教徒信众?”
“或许是内外勾结,家贼难防呢,毕竟清正廉明不常有,藏污纳垢才是常态。前太子都通敌了,又更何况是下官呢?总归是有利可图的。”
“可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李澈一迟疑,“他们卷土重来,无非是想要颠覆太平,可现在的结果却是吊在上头。”
“我曾在列国志上读到过一些,类似于献祭/邪/神,集体自/缢的骇人事件,会不会……”
李澈一指了指那些弯弯绕绕的管子,说道:“献祭肉/体,给邪/神做香薰啊?”
香薰……香薰?香薰!
徐星轸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激动地说道:“那个……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