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姑娘久不做声,姚令喜也不恼,就安安静静,陪着发呆。
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
还需四哥治好她一身伤病,再慎而又慎地,查清处置掉害她的贼人,最后为她寻个安稳的好去处,一切从头来过,届时,或可解她心结。
细细一想,还真是每一步都棘手。
只是眼下姚令喜自身难保,手头事情多得数不清,须得一一安排,徐徐图之。
“差点忘了件正事。”她想起此行的目的,原是要一力承下所有,但是转念一想:姑娘怨念太深,主动触霉头实在傻得慌,还是另找个倒霉鬼来受着算了。
顿了顿,姚令喜细眉毛一挑:
“楚姑娘,今日我来,本是为了与你说清楚:能救你性命的谢少主,并非我霸占着不肯松手,实则是有个叫章栽月的小官儿,一心巴结讨好于我,硬是仗势欺人,将谢氏扣在我身边照应。”
“小姐?”
丹歌怪叫一声,姚令喜白她一眼:“别插嘴。
我亦是昨个醒来,才知有此一事。并且昨日,那姓章的,已经将谢氏遣去边关救急,一时半会儿必定回不来,若是因此拖延你病情,连累你丧命,你切切记住,夺去你生机的人,是他章栽月。他日阎王殿前陈状诉冤,千万要记得报他章栽月的名号!”
“呸呸呸!百无禁忌!诸邪回避!”
丹歌小拳头捏得梆硬,死撑着等姚令喜话说完,立刻双手合十,躬身打旋,将十方三界、诸天神佛遍拜:“百无禁忌!诸邪回避!小姐别乱说!谢公子很快就会回来,有他妙手回春,没人丧命,关姑爷什么——”
“不一定。”姚令喜摇摇头,并不盲目乐观。
北境三镇现在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虽说哀兵必胜,但前途尚难预料,四哥此去,一时应该难以脱身回来。
“但现在我改了主意,你随我去,死生都落我手里,与旁人无关。”她转头冲谢朗颔首,决断如流,“伯父,于公于私,楚姑娘我都要定了。”
“嗯唔……”谢朗徐徐点头,然而眼神失焦无聚,好似根本没注意到姚令喜说了什么,心思一沸而升腾,早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原来五丫头是担心天贶被人记恨,才不顾惜自个身子,特意冒雪前来。
天爷啊!哪儿来这么好一丫头,还偏偏瞎了眼,就看上我家的臭屁小兔崽子了!
只是这王公贵女,宇量深广,岂能私心让她雌伏我虎守林的浅草丛里,更何况,章栽月那小子……
“要不小姐,你写封信,差人去追,谢公子必定飞奔回来——”
丹歌嘿嘿乐呵,沉迷楠姑娘美貌,无法自拔,“咱送佛送到西,小娘子好好活着,你才好办事不是?”
“当然,她也会乖乖巧巧,听你的话。”丹歌暗戳戳捏楠姑娘小臂,挤眉弄眼,狗狗祟祟动唇:“是吧是吧!快点头啊你!”
乖你个大头王八鬼!姚令喜静静听她胡言乱语,原以为她现在改姓“章”,一心惦记她家姑爷,没想到转瞬之间,又满心满眼皆是美人,什么混账话都敢说。
不过话说回来。
无意间,姚令喜将章栽月和楠姑娘两张脸摆一处,猛然发现俩人都是神颜天赐,竟十分登对。
楠姑娘业已身故,章栽月不可能一世就这么寡着吧?世上哪有人不爱美人?就是单纯搁身边瞧着,也赏心悦目不是?倘若章栽月能瞧上她,那么——
嚯嚯嚯。
我还要为她洗冤平雪,等四哥回来,说不定真能救她一命,如此救命又兼伸冤的,让她以身相许,不过分吧?
虽说手段下作了些,可章栽月在外人眼里头,可是个人尽皆知的香饽饽,楚姑娘应该还瞧得上。
到时候将她许给章栽月,我得自由,谁都不亏!
好主意。
神神道道好一通算计,姚令喜兴奋莫名,又有点羞耻,有点亏心,暗自咽了口唾沫,沉着肩膀压的嗓子,摆出公主的款儿——
“行了,就这么定下了,先送你去我永丰坊的公主府安置,等我腾出手,再来办你的事儿。”
“啊~不要嘛~”丹歌吊着嗓子,皱一张苦瓜脸,“带在身边不好么?日日瞧着心里也舒畅不是?”
“就只你舒畅。”姚令喜心想我有放妻书,还有楠姑娘弟子的九族性命压着,不愁章栽月不放人,这姑娘还是先藏起来,留作备用即可。
她转而看向楠姑娘:“你一直沉默不语,倒像我当真在欺男霸女,安王殿下到底怎么跟你说的?”
“你随小公主回府去,要么杀了她,要么你死在她手里。”
“只怕到时候,他别抱琵琶,与小公主双宿双栖。”
楠姑娘脑中,波涛汹涌。
就凭这贱人特意跑来炫耀和悬光的关系,只害她一条命,反倒是便宜了她。
既然这么想拿我装好心,我索性成全你,让悬光亲眼瞧瞧,你是怎么对待我。
成亲了又如何?
非池中之物又如何?
那个人已经人头落地,死无对证,我不松口,你就百口莫辩,只能继续承受悬光的怒火。
毕竟我所遭遇的种种不幸,都是因为你寡廉鲜耻,想要得到他。
毕竟悬光他就算嫌弃,就算暂时无法接受,也不可能不心怀愧疚。
他会为我杀人,也一定会承担我因他而受的苦难。
更何况,你个贱人,还会把我带在身边,继续对我施暴,悬光他,必不能容你。
胜算,在我这边。
“回话呀小娘子,你这副态度,我很难帮你说情知道么。”丹歌看她还是冷若冰霜,干脆一本正经,直接代答——
“她说她都听你的!”
“我说丹歌,”哄鬼也不是这么个哄法吧,床上的人明明一丝一毫的反应都无,姚令喜没瞎也没聋,无奈得眼角直抽抽,“你这个胳膊肘——”
“贵人说,你是好的,让我随你去。”楠姑娘突然开口。
她很清楚,要待在姚令喜身边,就绝对不能暴露身份,楚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莫要被人知晓她就是楠图,因为刺杀宁国公主的,正是梁晏。
梁晏,他养起来防身的一条狗而已,没想到能做到这种地步。楠姑娘试探性地,丢出一块石头:
“但是我想亲眼看看,你究竟如何,你说被野狗咬了一口,那你会如何打击、报复?”
“这事与你无关。”
“那奴家的事,也不便托付贵人。”
“干嘛?仗着你美,跟我玩儿恃宠生娇?”姚令喜被她的小倔脾气闹得好笑,也不惯她,抬手招来侍卫:“捆回去。”
“是,殿下。”
“咳!”
谢朗应声一个闷咳,姚令喜骄横跋扈的脸,立时绷住,细肩膀都往下萎了三分。
“伯父,我并不是那个……额,我的意思是……”对上谢朗莫可奈何的宠溺,她笑眯眯改口:“我最会疼人,一定好好照顾她,伯父您放心。”
转头,她吩咐丹歌:“你看着办吧。”
“好嘞小姐!”
丹歌乐得开怀,谢朗唤来商陆,交代一番之后,径直将姚令喜推了出去,差人送她返回自己的院子。
不多时,谢朗再次找来,怀中抱一袭狐裘,花色像极了昨日章栽月身上那件。
姚令喜甚是疑惑,又接谢朗一个眼神暗示,立刻把人全都遣了出去。
场面登时清净,姚令喜乖乖巧巧坐好,一副小媳妇做派,谢朗却直接将狐裘横她膝上,认真嘱咐:“这是章栽月的,不知为何挂在树上,你给他带回去。”
“不要。”她无比嫌弃地提起来丢掉,“我才不碰他的东西!”
“傻孩子怎么说话呢,他是你实打实的夫君。”谢朗沉沉叹口气:“丫头,你可知你身子并未好全,我却为何不拦你离开?”
“当然是因为我有事要办,而且山奈和白术也会贴身照顾,”姚令喜歪着小脑袋,看他面色深沉,眼睛眨巴眨巴,“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谢朗严肃地摇头,“是因为章栽月。”
“哈?”姚令喜当场傻眼:“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与他有个赌约。”谢朗慢悠悠捋着不存在的胡子,娓娓说道:“就在你被山奈带回来当夜,我们勉强救回你小命,天贶出去找人麻烦的时候,章栽月与我,在你的诊室里、病床前,打了个赌。”
“您……和章栽月?”姚令喜眼睛都瞪圆了,心想我那会生死未卜,你俩还有闲情逸致在我床头——“打赌?”
“就是打赌,那小子也不知怎么回事,”谢朗抬眸望向左上方房梁,陷入回忆:
“他一眼就看出天贶与你,很有些牵扯,当场便问我,如何才能尽快带你离开虎守林。我那时正因为你刚出阁就险些丧命,很是迁怒于他,哪肯放心他带走你,索性就提了个绝对不可能实现的要求。”
“绝对不可能实现……的要求……”
“我告诉他,若想带走你,必须得有能力保证你万无一失,只要他能通过太医署的年终大考,就听其自便。当时距离大考仅剩半月,我随口一提,就是堵他的嘴,借口打发——”
“打发得好呀!”姚令喜深以为然,“我听说今日方才大考,他错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