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
谢四一把薅他个踉跄,推门而入。
好在兵部郎中眼疾手快,堪堪上前,扶住章栽月,免了他狼狈。
院门洞开,谢四携风带雪,阔步迈进。
檐下堂中,跪满地的官员锦袍,仿若冬日盛开的五色花团,争奇斗艳,铺簇拥高台上——帷帽里的姚令喜。
大门吱扭的那一刻,她眼前无遮无拦,看见心仪多年的男子推门而入,朝自己走来,恼人朝臣化作香花满路,怒气怨念顷刻消散,跌入幻梦。
有了。此刻詹事也没闲着,他贴得近,耳畔姚令喜陡然一窒的气促,简直不要太明显。
再看她手指忽然娇羞羞缠成一团,身子不由自主朝前,倾心悦服的心思,藏不住,根本藏不住。
詹事当即挑眉弄眼,传信门下侍中——这男的,用完就得死!
身旁的人在谋划什么,姚令喜压根儿没余力留意,倒是小牛小鹿小兔,满满当当撑了一胸膛,撞得她七荤八素,眼里只有不断接近的谢四。
从前。他总是拒绝,总是回避,总是疾言厉色。
此刻,他却确定无疑地,眼里只有她,为她而来。
他的脚步,敦实明快,吐露某种心声,一嗒一嗒,在她心尖耳语,越近越叫她心慌意乱,越分明越叫她手足无措,是她待嫁出阁时,都未曾有过的悸动。
不知不觉中,姚令喜掩唇捂胸,视线粘黏,挪不开,也不想挪,喘不过气,就死死憋住,总之不能惊醒,不想醒。
好不容易等到四哥驻足,她痒酥酥的小心脏得了一丝喘息,却猝不及防地——章栽月鬼一样从谢四身后错身探出——吓得姚令喜浑身哆嗦!
“下官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章栽月欠身颔首,话音未落,匍匐的朝臣立马恭恭顺顺,膝行左右,让出中路。
嗒、嗒、嗒。
四方步慢踱,章栽月稳稳落座姚令喜下首,环视一周,语带愠怒:“国难当头,你们倒好,还有功夫惹殿下不快!”
冷不丁挨训,大臣们诚惶诚恐,不仅直腰抻背,跪得更挺,甚至还整齐划一,再次顿首——“臣等罪无可恕,恳请殿下责罚!”
“他们知错了。”章栽月转头,轻笑着一张脸:“殿下不妨先饶了他们,谢少主我已邀来,还是正事要紧。”
“都起来吧。”姚令喜收敛神思,目不斜视,口说“为谢少主赐座。”,心底,却为章栽月的威信,既惊且怒。
往常只听闻他得势,没成想朝臣这般俯首听命,一呼百应,俨然视他为擎天柱石,社稷之器,一个个的,尽望他之项背,践他之履迹。
做臣子做到这个份儿上,也怪不得皇后娘娘忧心忌惮,姚令喜一颗芳心,立时转醒转硬。
同样心硬的,还有詹事。
谢四什么的,他全然没放在眼里,不过章栽月就另当别论了。这么近的距离,索性一刀捅死算了,“太子妃”这么能干,死个章栽月朝廷还能乱了不成?
杀人的心思太过炽烈。姚令喜很难察觉不到,抬眸顺着他视线看去,好家伙,门下侍中也满脸杀气,敢情国难当头,你们还有工夫想旁的?
就不知道把握机会,给东宫争脸吗?
她很有些恨铁不成钢,但转念一想,二十年前八王夺嫡,朝纲大乱,能臣重臣老臣,是死的死,退的退,如今朝中除了戍边的若干武将还有些传承,都是没什么根基的后进新人。
而章栽月十三岁入朝,十九岁迁中书令,把持朝政近十年,朝臣个个被他架空,根本没得历练,实则也怪不得他们!
她不由地叹息连连,眼看众臣告罪起身,却因为章栽月在,因为章栽月未出声,再无一人自主落座,与方才对她的敷衍态度简直天壤之别,她无比厌烦,却也实在懒得掰扯,只望住谢四,郑重其事地先办正事——
“敢问谢公子,可否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
谢四闻言,起身打躬作揖:“草民愿为殿下,尽绵薄之力。”
“有谢公子这句话,那我就不客气了。”
装客套结束,姚令喜开口要人:“我要借府上捕药手一用,有多少借多少。”
谢四垂首告曰:“约有三百人可用。”
“秘制的丸食,可有储存?”
“储备不多,但可以现制,三百人可携一百二十石,计十五万枚。”
“十五万!”琅尚书应声惊呼——“若一丸可抵三日,总计就是六日!天贶兄,京城距西北一千四百里,你的人往返一程?”
谢四毫不迟疑:“六日。”
“六日。”琅尚书暗暗一默,不住摇头:“此法扬汤止沸,只可暂解燃眉,总不能叫捕药手终日不停,一直奔波往来——”
“无须回来。”
“无须回来。”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姚令喜和章栽月一瞬怔愣,惊讶地看向对方——
“只需一去即成。”
“只需一去即成。”
二人再度异口同声,惊得满堂大臣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经国大业,章大人怎会同一个小妇人想到一处?
朝臣们面面相觑,猛然间想起宁国公主与章大人,乃是新婚夫妇,而公主早年曾作太子殿下侍读,往来东宫,随之受教于叶老太师。
而叶老太师,那可是两任帝师、三朝元老,补天柱地的庙堂神器。二十年前的八王之乱,就是他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保住岌岌可危的大兴基业,而后他又事了拂衣,退居东宫太师,一心辅翊皇太子殿下。
公主虽则是侍奉太子殿下读书,可耳熏目染多年,智识见地,绝对高出常人无数,而今观之,即便不能与章大人并驾齐驱,属实也没差到哪儿去!
至此,朝臣们终于明悟:何以早间盛传宁国公主是圣上钦定的太子妃?何以章大人明知如此,却一意孤行,执意从宣平侯府求到万安宫,非要求娶宁国公主,甚至还急不可耐,一个多月就行完六礼,将人迎娶回去?
当今世上,能与章大人并坐而不掩其华彩的女子,只怕是世无其二了吧!急吼吼抢回去,不是理所应当么!
一时之间,堂下众人接连点头,而谢四看他俩默契十足,对视许久视线都不松脱,他无奈叹了口气,转而示意苏木,先去筹备一应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