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帷帽薄纱里,姚令喜早已惊得目瞪口呆。
她知道四哥在振威军五年,训练军医,亲上战场,改良战甲军械,重制军士操练方略,曾立下赫赫功勋。
五年时间,振威军所向披靡,不仅收复南疆失地,解救数万被掳百姓,还一举吞并戎蛮,永诀帝国南方边患,筑有不世之功,而交战期间,但有捷报,必登载谢天贶之名,每每得闻,她总是与有荣焉。
班师凯旋之时,凭着对圣上爱重人才的了解,姚令喜一度坚信四哥会拜官封侯,甚至还曾异想天开,幻想四哥会以军功求娶,却万万没想到,朝廷以医工匠户,出身微贱,拒给任何封赏,而四哥也只是平静地卸甲归林,对此只字不提。
整整五年光阴,竟似平白溜走了。
若非今日亲眼所见,她绝难想象,兵部尚书竟对四哥如此礼遇优容,恭敬程度远远超过对她这个公主。
咦?姚令喜忽地回神,有点乐子人心态:超过我,琅尚书你是不是有点不成体统?
现场这般作想的,何止她一人,因为琅尚书这一举动,实实在在地逾矩冒犯公主,众人一时都怔愣原地,不晓得该作何反应。
好在东宫詹事冒出头来,迈四方步踱到姚令喜身边,挤开众人,高声道——
“太子殿下口谕——”
弯下腰,他又低声:“公主殿下不必行礼。”
就这间隙,堂内众人,业已屈膝跪地:“臣等拜见太子殿下!”
“传殿下口谕:见宁国公主如见我本人,许她代孤参议政事,望各位臣僚知无不言,共商国是。”
“臣,领旨!”
“下官领旨!”
叩首再起,大臣们的脸上风云突变,刚才是等闲视之,瞬息之间,都错愕震动,起身立在原地,慢等姚令喜先上主位。
可姚令喜也被太子殿下搞糊涂了,身未动,先低声询问詹事:“殿下怎知我会来此?”
“就是知道呀。”詹事压低声音,“殿下说了,朝臣忒气人,叫您务必给他找回场子来!”
“哈?”姚令喜下巴险些合不拢。
“他说当年一道读书,书都让您读了,故而如今掌事,事儿也得由您代劳。殿下还说了——”
“嗯?”
詹事吞吞吐吐,憋出一堆气音:“殿下说,太子妃的位置依旧给您留着,叫您,叫您自个儿想办法回去。”
“……”
果然是圣上的好儿子,深得家传,三言两语就叫人无话可说。姚令喜无奈至极,只得捧了鸡毛令箭,示意丹歌,“去吧。”
于是车轮滚滚,宁国公主居主位,右侧空出章栽月的位子,台下落座包括姚闻善在内的一品紫袍冠带,二品官再往后排开,三品四品五官员及其属官,已然无椅,而只能坐凳,甚或站立阶下了。
如此情形,诚如众星拱月,谢四远在人墙外围,含笑注视姚令喜片刻,便转身离去。
可巧的是,忌讳什么就招来什么,他才刚出门,就撞上章栽月一行。
现在是小五控局,决不能让他坏事。电光火石之际,谢四拽出苏木,阖上大门,守在门前。
与此同时,章栽月身侧的兵部郎中瞅见他,急匆匆趋来,一把扶住他行礼的胳膊,“天贶兄叫我好找!快快快,与我一道入内堂议事!”
兵部郎中,武将之佼佼,身形健硕孔武,可他双手使劲,竟愣没扶得动谢四,惊讶之余,看得谢四视线越过他,定定投在章栽月身上,他忙出言宽慰,“天贶兄虽是布衣,但功勋卓著,满朝皆知,我保举你入内,章大人不会过问!”
“大人激赏,下民愧不敢当。”
谢四拱拱手,目光依旧。
而章栽月此时也舒舒然,行至门前,顿足。
漫天雪尘飞洒,此间此刻,却是时空凝滞,二人四目相对,身量相当,一个玄袍一个狐裘,一个冷肃一个含笑,一个挺俊一个飘逸,都不言语,亦不动。
如此古怪的气氛,周遭随侍又不傻,当即就察觉到,旋即默默噤声,各自退开,留他们一左一右,各守一扇门扉,侧耳内堂。
“西北之事,我略有耳闻。”姚令喜迅速进入正题,“九郡仓储无存、河源军军需被截,除此之外,可还有旁的折损?”
她问得坦然,似乎就该她统筹一应事宜。
然而堂内无人回应,大臣们各自垂目,只道是公主理政,旷古未闻。
她坐上首,不就跟上首蹲了只猴儿做戏,闹着玩儿吗?!
就连此前在文昌帝君庙打过照面,对她赞赏有加的几位大臣,此刻都沉默以待。
毕竟小小丧仪,与帝国危亡,所差何止天渊,断断不可儿戏!
至于姚闻善在内的一众东宫属官,苦于拿不出主意应对,要腆着脸来求助章栽月,更是支棱不起来,无力为她撑腰。
这其中最难受是门下侍中,明明品阶与章栽月一样,所司事务甚至还压他一头,却惨遭夺权,沦为空架子。
清早,他就在宣政殿看太子殿下丢脸,现在又见这么寒碜一个“权太子殿下”,一天之内连遭两次暴击,他气得就差暴跳咆哮——跟着东宫简直没有出头之日,还不如躺平让章栽月主政算了!
同一时间,堂外二人,打破了平静。
“小阿喜披张虎皮,一个人在玩儿过家家么?”章栽月指尖接雪,轻轻捻化,“等日后我们有了孩儿再玩儿,岂不更好。”
谢四冷冷一笑:“你对我家小五,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