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也迈开步子走出去,耳朵却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六步之后,身后依旧没有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回头望着身后的人:“磨蹭什么,生起气来家也不回了?”
身后的人依旧没吱声,那双刚才还小心试探他心意的手此刻乖乖巧巧放在大衣口袋里,像是满怀期待准备春游的小学生被亲近的大人骂了一通,委屈而想不通理由,只好把自己藏起来免得再惹人生气。
两人隔着六步的距离,光与影的分界线却在这之间泾渭分明,被留在黑暗里的太宰自顾自低着头,那件孔雀蓝的大衣此时灰扑扑如同求偶失败的孔雀,高傲的头颅也低下来。
看起来好像很难过,不会哭了吧,中也想。
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太宰慢吞吞的声音终于响起,听不出是难过还是生气,依旧温声细语:“没有生气,都已经十七岁了,要是生气还让人哄又该让中也看不起了吧。明明掰着手指头数过,和中也这样真实地陪在彼此身边的日子还没有一百天,忘了电话里的日子也算数。”
夜里的凉风在两人身边卷过,黑色的发丝在风中翻飞,露出那只温柔专注地盯着中也的眼睛。是不一样了,他记忆里那只鸢色眼睛线条圆而钝,高兴的时候弯成月牙惊讶的时候就睁得圆圆的,不开心了长长睫毛会垂下来遮住神色,隔了六年,圆钝的线条变得锋利,显出他今日才注意到的青年的轮廓,面对他时也学会了隐藏喜怒。
唯一不变的是盯着他的目光,六年如一日的专注,仿佛一道被设置好的程序一样,只要中原中也这个人一出现,那太宰治所有的目光都会落在他身上。
这样的目光真是比战场上如雨一样的子弹还让人难以承受,干部大人溃不成军,节节败退,活像是吞了一整个柠檬,心里一半羞愧一半酸楚,合起来就是个手足无措。
中也脖子都要涨红了,硬着头皮道:“总之…你,我,少说这些有的没得了,先回家再说!”
不管怎么说,态度比之之前缓和了一点,太宰没有接着扯什么鬼话,三两步走到中也身边,刻意和中也维持着合适的距离,微笑道:“好哦,我们先回家吧。”
中也胡乱“嗯”了一声算作回应,不久前才筑起的防线又被太宰一句话搅得天翻地覆,搜肠刮肚想要讲些合适的话,憋了一路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而平时只要和中也在一起就喋喋不休的太宰也莫名沉默。
一路上两人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唯独影子没什么顾及,亲昵地交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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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中也的语言系统仿佛全线崩溃,全程沉默地洗漱,到了吹头发的时候,中也忽然想起上次的承诺。
好像是答应了太宰,让他给自己吹一次头发来着。
他偷偷瞄了一眼正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的太宰,对方似有所感,也朝他看了一眼,吓得中也连忙转移视线。
以前总当太宰还是小孩,一些过于亲昵的动作从不当一回事,今天再看,猛然发现对方早就是个比他还高一个头的青年,那只正握着书的手宽大修长,用力时手背青色血管凸显,光是想想这样一双苍白有力的手插进发间帮他细细按摩头皮,手指和赭色发丝不分你我缠绕在一起……
中也打断思绪,觉得再想下去自己就要变成一个绝望的男同了。
他“啪”一下打开吹风机,将热风开到最大,也懒得在意什么发型不发型,只想赶紧把头发吹干好去睡觉,把头像鸵鸟一样埋在被子里。
吹风机细碎声响里,中也清晰地听见书本合上的声音,接着是某人趿拉着拖鞋向他靠近的脚步声。
心里虽然七上八下,但表面上中也还是颇有气势乜他一眼,问道:“怎么了,有话要说?”
“这句话该我问中也才对吧!”太宰声音似乎有点委屈,小声问完这句,没等到回答,接着扯开话题道,“我睡不惯那个房间的被子,想跟你换换。”
原来是这种小事。
中也放下吹风机,拿捏着脾气朝他笑了笑:“行了行了,这种小事你开心就好,你去我屋里睡吧。”
撂下这句,中也随手拨了两下发尾,摸到一点湿意,还没吹干,但他懒得再弄,只想赶紧回去,下意识迈步朝着自己的房间时,又想起来刚才的约定,脚步一拐就进了旁边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