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意摘下腰间挂着的锦囊,轻柔放在桌上,问道:“不妨先在此住着,待我回去问问大人,再另做决定,如何?”
倏然,溜进来的风将火烛吹灭,四周沉入森冷黑暗,言栀拾起锦囊在手中掂量,沉甸甸的,想必够他吃上十天半个月。
“嗯。”言栀答应着,他的故作矜持显得有些冷漠。
林随意推门而出,又回眸嘱咐:“莫要轻举妄动。”
“嗯。”言栀点点头,从外头溜进来的光将房间划亮一个角落。
听他声音平静,林随意不禁喟叹道:“将你那头发擦干。”
言栀轻笑一声,露出和煦温柔的神情,“好。”
门应声而合,言栀在刹寂中默然不语,疼痛犹如藤蔓恣意攀爬全身,他捻着湿透的发丝,扶着患处,落下几滴冷汗。
“苏......”言栀正欲开口,刺痛又使他睁不开眼,他强忍着痛意,再次呼唤:“苏迪雅!”
依旧是无人应答。
言栀的身体禁不住微微战栗起来,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推开浴房的矮门,苏迪雅正泡在浴桶内。
他的不安皆消融在她的微笑中,均匀的呼吸像是一场好梦的传讯,言栀望着四仰八叉躺在水中的女孩,满眼只剩下无奈。
客栈老板拿着烟杆,背对着大门的身姿让言栀再次响起那个死在自己手下的何启章,他厌恶地瞥过眼神,继续埋头应对着碗中水饺。
他与孙澄音的脑袋都埋在烟雾中,但后者却好似早已习惯。
“苏迪雅呢?”言栀问。
孙澄音并为抬头,“一早就下来吃完了,现如今大概是在后院。”
“后院?”言栀疑惑。
孙澄音平淡道:“后院养了几只肥兔子,等着上元节宰了吃。”
这是正月初三,言栀在客栈里住的第三天,他依旧没有等来林随意。吃完饺子,他架着二郎腿看着门外落雪,手指还在拨弄着珠子。
“陆相宜追了一封信来。”孙澄音吃着饺子,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
“哦?”手上动作戛然而止,言栀将青玉手串送回腕子,“说了什么?”
孙澄音道:“说是夔州也有何氏的生意,但他并未来过夔州,不知夔州何氏是否同云水何氏一般关系错杂,若是有所空闲,请你这个师兄替他转转。”
言栀不置可否,眼睛还是望着窗外:“何氏当真是富商巨贾,生意遍地都是。”
“要不然怎么能从一介商贾跻身于世家之间?”孙澄音心不在焉道,回忆着信中所写。
“官宦世家最看不上的便是商人,纵有千文万贯来打点人情,却也换不来一个同堂而座的面子。”言栀的声音慵懒而又随意,这些天他已学会了如何顺从头上的两处伤口,如何安抚,如何不让他们骤然疼痛。
孙澄音说道:“你若是要帮他,便可以云水何氏的身份自居,便自称为何满子,他们并不晓得陆相宜已然回来。”
“然后呢?”言栀继续转动念珠,阖眸假寐。
“去找一个叫何慎的亲眷,他便是夔州何氏的家主,陆相宜幼时与他见过两面,都只是孩提时代了,认不出的。”孙澄音吃完最后一个饺子,舒服地喟叹一声,摸了摸肚子。
风开始肆虐,野草被推着往前折,最后干脆连根而起,随着风一块飞。掌柜不耐地放下烟杆,合上了大门。
言栀缓缓睁开眼,“陆相宜说了这般多,看来是不愿做也得做了。”
孙澄音瘫在桌上,笑道:“公子纵使不愿,也得进城溜达一圈,写点什么搪塞过去。”
言栀正想着,孙澄音凑近他身边压低声音道:“我这些天四处溜达,遇上几个老叟聊了几句,你猜怎么?”
“怎么?”言栀抬眸问。
孙澄音道:“他们说,夔州官商勾结已久,刺史方卸任,新来的江大人便在城门外受了何氏的下马威。何氏盘踞夔州,那说的话那可比当官的有用多了。”
“下马威?”言栀轻声问,声音中交织着好奇与倦怠。
孙澄音继续道:“江大人上任时,一人一马立于城外,拿出官符诏书也不管用,硬生生被拦在城门外足足两个时辰,据说这两个时辰,江大人倒也不急,拿出一叠鬼画符似的东西一遍遍看。我寻思着是何氏要立威,夔州百姓受过大人恩惠,爱戴大人。”
“鬼画符?”言栀下意识问道,突然想起自己临走时打开书房中的木匣子,自己曾经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却荡然无存。
原以为是江潜处理丢弃了,却不想......
“咳咳,这何氏倒也是胆大包天,也不怕皇帝知道了怪罪。”言栀握拳轻咳,掩实自己的异样。
“可不是么,大抵是自以为在夔州便能只手遮天,两个时辰过,城门总算开了,便以修缮河道的理由搪塞大人,好在江大人也曾为丞相,气量不是一般大。”孙澄音说完,笑着竖了个大拇指。
言栀想着云水何氏那金玉雕砌的亭台,何启章对自己做的种种,便也觉得江潜受此折辱也是情理之中,但心中依旧不甘。
“皇帝并未封他人为相,并非是朝廷中没有可用之人,严暄、洛尘笑,有能之人比比皆是,哪个不是将相之才?”言栀呵气暖手,漫不经心道,“但迟迟并未封赏他人,这其中的道理,恐怕是平头百姓也明白的,可这何氏偏生个蠢笨脑袋,想不通其中道理。”
孙澄音不太懂这些个朝中事,只觉得江潜受贬,却依旧受人敬重,同样点头称是。
言栀斜乜了一眼孙澄音,问:“我们何时进城?”
“不等林近侍了?”孙澄音睁大眼睛问。
言栀摇摇头,轻蔑道:“等他做什么?”
“正月十五,何氏惯例摆宴,邀请些夔州权贵,文人雅士,那时我们便以探亲为由进府,想必不会遭到阻拦。”孙澄音突然笑道:“还得等上十几日,正好治治你头上的那两个包。”
言栀被气得发笑,一拳狠狠锤向他的髌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