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得给我们俩一件干净衣裳吧。”言栀轻笑一声,何启章的血让他恶心至极。
日晚,言栀站在屏风后换下血衣,穿上陆相宜相赠的干净衣裳,金玉为堂的何氏名副其实,言栀此时像个贵公子般在屋子里晃。苏迪雅坐在榻上笑着拍手,大抵是觉得好看,她摇头晃脑早已不知伤口疼痛了。
言栀收拾好行囊,披上江潜的黑色披风,倒也遮掩了底下华美,陆相宜随手拿的一件衣裳,如今看来更像是刻意为之。
言栀敲敲窗子,示意屋顶上畅怀饮酒的孙澄音。
孙澄音跳下屋檐,手上还抓着一只信鸽,意味深长地看着言栀笑:“哟,公子。”
言栀的表情并不友善,但也不严肃,他伸手接过孙澄音从信鸽腿上取下的纸条,展开借着烛光,仔细读着。
“已寻至大人,安然无恙,公子宽心且莫念,裕都事了,便可寻机前来。”
这是林随意的字迹,言栀勉强还能认出。
“嚯,这么多字?”孙澄音瞥了一眼,在身边暗叹。
“这信鸽从夔州飞至云水,倒也是快。”言栀赞叹一句,将信收入囊中。
“这鸽子可不一般,”孙澄音颔首道:“它认得你的模样,方才飞来时直往窗子去,你当时在换衣裳,我便截了下来。”
能认得自己,想必也熟悉江潜。言栀在心里想着,总想回些什么话,盼信鸽将他所思所念寄给心上人,抬眸时,孙澄音后头的长廊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侧影。
那身影他再熟悉不过了,言栀微微张大了眼,欣喜浮上心头,正要往前去。
孙澄音拉住他的胳膊,问:“这是怎么了?”
忽然,侧影散去,言栀茫然望着他,阖眸道了声“无妨”。
“我曾在江湖时听闻,许多侠客与人比试,或遭偷袭,受击头部后会频频产生幻觉,有些久而久之伤口愈合,幻觉自会散去,但有些却时常发作,困扰一生。”孙澄音说道,眉目间有些忧虑。
言栀轻咳两声,以作掩饰,实则头疼不止,“无妨,休息几天便好,正好此去夔州须得几日,大抵会好吧。”这许多日因头疼他食不下咽,寝也难安,但想到不日便要见到江潜,便想着什么头疼也都自散去,幻觉大抵也不会出现了。
孙澄音仍扶着他:“赶路也算休息呐?”
“少废话,”言栀直起身子,仰首望着孙澄音,“赶紧走吧,晚了便来不及了。”
“去哪儿!去哪儿!”苏迪雅笑呵呵地跳下床榻,围着言栀绕圈子,她转得言栀头疼。
孙澄音笑着一把捞起苏迪雅,夹在腋下,一手提起行囊,“少废话!听见了吗小豆丁?咱们去骑马!”
一行人绕着往马厩去,一路上小心谨慎,却不见人烟,客栈出奇的安静,言栀站在马厩旁看他喂汀芒,脚时不时踢着淅沥的松树落下湿透的松针,一匹白马旁站着一匹棕马,那是孙澄音的坐骑。
他将苏迪雅抱上棕马,送言栀跨上汀芒,又取走了行囊中的地图,也自顾上了马。
苏迪雅在他身前展开地图,孙澄音一手甩开鞭子,一手又拉住汀芒的缰绳,回眸道:“休息会,我帮你牵着。”
言栀在深沉夜色中陡生一丝愧疚,却言不由衷地答应了。眼前这个健硕高大的男子同时掌控着两匹马,速度不紧不慢,不知是他驾马太过老练以致于平稳许多,还是汀芒有灵性似的踏轻了脚步,又或是言栀积劳成疾,实在累极了,他竟在马背上沉沉睡去。
“小心。”
孙澄音的声音打断了言栀的梦,他咂嘴艰难抬起眼皮,天依旧黑着,他不知时辰。
“大约是寅时,方才在驿站买了些酒,喝点暖暖身子。”孙澄音将酒囊递给言栀,不经意擦过他的脸颊,冷极了。
极热的手擦过言栀的脸,他不禁打了几个喷嚏,小口啜了几口酒,热辣瞬间滑入喉咙底。“咳咳......咳咳。”言栀咳嗽着,擦了擦嘴角水痕。
“慢点。”孙澄音笑道,仰首畅饮,发出舒服的喟叹。
言栀问:“走到哪了?”
孙澄音将地图给他,道:“刚出江城,前面不远就是海城。”
言栀颔首,道:“还算快,出了海城就是出了宜州,然后,我们是走虞州,还是走密州?”虞州和密州如同两座高山挡在夔州之前,将他与江潜分隔数千里。
孙澄音哂笑道:“公子,我方才是顺着云溶江往下,绕了远路出的江城,许多富饶城池不可去,海城又是何其之大?至于是走虞州还是走密州,我估计得在两地徘徊一阵子了。”
言栀愣了片刻,这才想起还有一件东西没有派上用场,他从囊中摸索出来交给孙澄音,道:“皇帝给的,说是过关便宜之用。”
孙澄音接过同样顿了片刻,又流露出一个勉强微笑:“御赐之物还是须得谨慎使用啊,公子不是不想让人知道踪迹么?”
言栀拍了拍脑袋,颇为头疼道:“是......这一茬我给忘了。”
孙澄音将其塞回言栀囊中,笑着宽慰:“无妨,走慢些正好让你恢复,北方我熟悉极了,不会暴露踪迹,也不会绕路太多。”
言栀笑着点点头,又喝了几口酒,看着远处黯淡的山形,重山之后,有他的心之所爱。
“走吧!”言栀握紧雀翎刀,仿佛江潜此时也同样握着鸣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