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墨,晕在了“尽月亲启”的字样旁。
徐辞盈正帮苏迪雅洗完澡,换上干净漂亮的衣裙,同呼延臻一般夺目的黄发被挽起发髻,她一双率真宛如湿透迎春花的眼扑闪着,唇红齿白,安安静静坐在铜镜前,让徐辞盈也挪不开眼。
她将梳子交给苏迪雅,柔声道:“自己试试吧,玉腰奴。”
苏迪雅望望徐辞盈手心木梳,又望望她,倏然环抱住徐辞盈的脖颈,“不要。”她只学会了几句简单的中原话。
徐辞盈怔了片刻,笑着点上她的额头,问:“为什么不要?我可不能帮你梳一辈子。”
“不要。”苏迪雅的声音轻了几分,却依旧果断。
“为什么不要?”徐辞盈笑问,抱她坐在暖炉旁。
苏迪雅只张张嘴,杏白色的贝齿若隐若现,愁绪上了她的眉头,她耸耸肩,每每这时,徐辞盈便懂得了她的意思——她说不来话了。
徐辞盈心中愉悦,温柔望她,问:“是觉得难?”
苏迪雅摇摇头:“不,不是。”
“嗯,”徐辞盈忖道:“是累了吗?”
苏迪雅再次摇头,又道了声“不”,徐辞盈现下犯了难,她抿起嘴,安抚苏迪雅的手停在她的背上,“那是因为什么......可是觉得不好看?”
苏迪雅有些疑惑地歪起了脑袋,仔细回忆着徐辞盈所教导的每一句话,反应过来时,又摇了摇头。
“不,不是。”
这下让徐辞盈犯了难,她将苏迪雅的发髻拆了,散落下来,寻思着换个样式,却半晌也没想出什么模样来。忽然,从门外来一小童在她身旁耳语几句,徐辞盈微微颔首,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玉腰奴在此莫要乱跑,我去去就回。”徐辞盈恢复笑颜,冲苏迪雅轻声道,又起身执起纨扇出了门。
徐辞盈来到自己平日里待客的厢房中,言栀已然坐在了蒲团上自顾热起了茶水。
“徐姐姐,有酒吗?”言栀抱着软酪回首。
徐辞盈在他对面落座,招呼小厮去温酒,待小厮合上门,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问:“怎么白日里却要喝起酒来?”
“待会有桩要事,要壮壮胆才行。”言栀说道,软酪一摇脑袋,晃出了几声悦耳的铃铛响。
徐辞盈瞧见那雪白狸奴,心中欢喜起来:“公子素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怎得还需壮胆?”
言栀轻笑一声,低垂眼眉,不舍般地将软酪抱至徐辞盈的怀中,道:“这猫儿叫软酪,虽说陪我时间不长,却也有几个月了,此番怕是不便养它,还请徐姐姐帮我照料。”
软酪不安似的在徐辞盈怀中乱动,雪白的爪子去够言栀的衣领,言栀微微蹙眉,又好生抚摸一番,软酪这才安分下来。
“我要去夔州找他。”言栀轻声道。
“夔州?”徐辞盈心下一惊,问:“可是去寻江大人?”
言栀的双眸中似有脉脉温情,声音也多了些柔肠,“是啊,去寻他。”
此时小厮轻敲房门,提着酒壶来到徐辞盈身旁,放下后便转身离去。徐辞盈端着铜壶为言栀倒了杯薄酒,水流入杯中,杯被推至言栀面前。
徐辞盈道:“敢问公子,此去夔州,裕都之事听谁吩咐,将军多年谋划当该由谁继承,公子寻到了江大人,可还回来?”
言栀被她一连串的疑问询问得有些措手不及,他轻抿杯中酒,自嘲道:“承蒙将军信任,但在裕都中我也并未做些什么,若是将军想靠在下翻案,恐怕是要拂了将军心意了。”
徐辞盈抱着软酪,沉沉望他一眼,又问:“那么公子去夔州,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为了能见江潜一面?为了确认他平安无恙?还是去质问他为何不告而别?都不是。
言栀道:“此去夔州,看似胡闹,却是不得不去,裕都容不下将军,容不下丞相,又怎容得下你我?此番途径宜州、虞州,还有密州方才可到夔州,总得四处走走看看,寻出一线生机。”
徐辞盈默了声,软酪轻轻叫唤一声,打断了她的思虑,她道:“公子既已打算离去,可否前往羌州?”
“羌州?”言栀回忆着府中地图,道:“羌州与夔州相去甚远......”
徐辞盈从抽屉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了他,不必想便是赵醒托人稍来的,“公子前几日请将军帮忙寻人,将军已查处些线索,说是曾在关外听闻过戚筠名讳。”
徐辞盈忖了半晌,又道:“羌州再往上便是邕州,将军与邕州刺史祁归远徘徊于边境多时,公子若到了羌州,在破燕城外有一家驿馆,没有名字,那是破燕的唯一一家驿馆,那里的掌柜是将军的昔日部下。歧砂关凶险无比,但他会带你过去,将军就在歧砂关外。”
“去与不去,全在公子,妾身不过是将将军的意思转达罢了。”徐辞盈说道。
言栀收下信,思虑片刻,微微点头,良久,他说道:“你的养父,还有兄长,他们已决定回到暄州,届时我会书信给花樾,让她告知你时辰,你们也好就此告别。”
徐辞盈讶异,屏息道:“怎么......这么突然?”
言栀抿了抿嘴,道:“我让徐让尘来与你说吧,这话一时半会可说不清。”言栀望了眼更漏,道:“我该走了。”
话音刚落,他便起身打算离去,软酪在徐辞盈怀中扑腾叫唤,他却被徐辞盈拉住了手腕。
言栀回眸,问:“徐姐姐还有何事?”他不敢去看软酪,担心自己会为它留下。
徐辞盈气息不稳,眼眶泛着些红,她道:“你、你将玉腰奴带去吧,此去山高路远,再见也不知何时,她是你带来的,记性又好,让她陪着你一同去吧。”
“不,不要。”苏迪雅此时站在门外,抱着徐辞盈给她的小扇,紧紧望着二人。
徐辞盈心下一惊,不知她听进多少,又是何时来的,一时有些难得的慌乱,她撑笑道:“为何不要?你是公子带来的,还得跟着公子走,我这可不留你。”
言栀见苏迪雅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长叹一声,又见徐辞盈态度坚决,索性心一横,说道:“好,我带她去,正好此行寂寞无聊,也陪我做个伴。”
徐辞盈略笑笑,不敢放下软酪,生怕它会追向言栀。
言栀也牵着苏迪雅,道了句:“徐姐姐珍重。”同样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