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岁骛此时颇为为难,却也佯装无事向前,字正腔圆道:“谢公子所中之毒名为胡酥散,此毒中原罕见,在西域也是十分难制,可谓是奇毒。”
说着,他踱步至江潜跟前:“大理寺推算了谢公子的毒发时辰,大抵在冬至当夜,也就是与雍王同游归来之后。雍王与谢公子同游,所食所用皆相统一,此间蹊跷,臣细细问了谢宅的仆从方知,原是谢宅冬至前换了一批新人,其中便有一人方被相府打出不久,将人带上来!”
说着,侍卫架上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她哆哆嗦嗦匍匐至江潜脚边,啜泣不止:“丞相救我!丞相说会保奴婢的,您不能食言......”
“便是此女,在冬至当晚趁众人忙碌不备,在谢公子的茶水中下了胡酥散。”云岁骛补充道。
“父皇!证据确凿啊父皇!”魏邤倏然起身指向江潜,呜咽几声,泪眼婆娑,“你为何要害他?谢疏林可未曾得罪过丞相!”
江潜微张着嘴,看向魏煦昭时他避开了江潜的眼神,如今他心下了然,这出戏江潜看明白了。
“臣为何害他?众人皆知,我与尚书同窗情谊。”
“是啊!你与谢尚书相交颇深,又为何害他?”魏邤打断道,又走向大殿中央,道:“父皇,儿臣有证人!”
魏煦昭捻须沉吟片刻,道:“带上来。”
宦官对外吩咐道,一位素衣沾血,戴着手铐,拖着铁锁的女子缓步踏入御书房,她盈盈下拜。
“罪臣之女许镜蕊,拜见陛下。”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响彻整个御书房。
江潜心中一震,蹙眉思索。
魏煦昭显然也没料到,他看着桌上新换上的金伏虎,又看向许镜蕊,顿了片刻,道:“你爹便是许望涔?”
许镜蕊恭敬回答:“是。”
魏煦昭揉了揉眉心,此时也顿觉心力交瘁,此时非同寻常:“说说吧,你又知道些什么。”
许镜蕊答:“父亲有罪,有愧于朝堂,但草民父死兄亡,祖母常年缠绵于病榻,却仍要流放泗州,草民便求于丞相,求他向陛下求情,给草民亲人一条活路。草民自知是有罪之身,但想陛下仁义之君,念在往昔情分,定会宽恕......”
魏煦昭阖眸暗叹,道:“莫要顾左右而言他,你所说之事又与谢公子之死有何关联?”
许镜蕊见魏煦昭狠心,自嘲一声,瘫颓道:“草民求丞相同情,丞相却要草民做一件事,草民想到族亲苦楚,便只好应下。”
许镜蕊抿了抿嘴,不敢正视江潜,说道:“丞相要草民顶罪!”
“荒唐。”魏煦昭淡淡一声,看不出情绪。
魏邤此时泣道:“父皇明察,是丞相自知隐瞒不过,便要许氏顶罪!”
许镜蕊此时也哭道:“丞相还说,届时,便要草民称那下毒女子是草民曾经的贴身婢女,顶了罪才肯救人。”
“你为何如今又肯全盘托出了?”谢闻枝此时开口道,他声音低哑干涩,十分憔悴,“杀我弟弟有什么用?为何不杀我?”
许镜蕊咽了口唾沫,血腥味溢满口腔,她同样双眼空洞,失魂落魄,“陛下,尚书......草民的祖母已经在去泗州的路上受冻饿之苦,死了。”许镜蕊说着,指向江潜,道:“丞相便是念着与尚书往日情分,但见尚书受陛下恩宠,位高权重,做事多有掣肘,便想借此重创谢大人。陛下,草民句句属实,若有不实,定遭雷磔而亡!”
霎时间,御书房遁入冷寂,江潜在一片阒然之中干笑一声,不知是笑他人,还是在自嘲。
“江潜,你可有要驳的?”魏煦昭注视着他,问道。
江潜迎上目光,道:“臣有许多话只说与陛下听,还请他人避退。”
“江潜!你......”
“无妨,”魏煦昭挥手打断魏邤的话,道:“邤儿先带人退下吧,尚书保重身子,在府中好好休息几个月,诸多冗杂事,便让李霈去做,便让雍王送尚书回府吧。”
“不必了,臣先行告退。”谢闻枝摇晃起身,冲皇帝行礼,孤零零走出大殿。
四周人皆退散,唯有江潜仍跪坐在地,他挺着腰,回忆着方才如此拙劣的戏码,正想着,却听魏煦昭道:“丞相免礼,起身吧。”
江潜提着官服,忍着跪痛起身,未等魏煦昭发话,他便说道:“陛下的意思,臣明白了,臣会辞去丞相之职,听由陛下差遣。”
魏煦昭缓步慢踱至了江潜面前,笑道:“知寡人者唯有丞相。丞相放心,此事风波过,寡人定会将丞相风风光光迎回朝堂。”他依旧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江潜却不在意,道:“臣是陛下的臣,陛下想如何便如何。只是如今陛下削去谢尚书的权,不好再大刀阔斧,将其赶尽杀绝,还得另寻时机。”
魏煦昭颔首,道:“曾经的陆惟明,现在的许望涔,算上谢闻枝的父母,这些便是同寡人一同厮杀,开创齐国太平的老臣,他们方才是寡人的掣肘,一日不除,寡人夜不能寐,如今方能安枕无忧了,只是委屈了寡人的丞相。”
其中更重要的原因,左右也不过是宠爱幼子,任其无赖。
江潜低眉不语,听候发落。
魏煦昭便是喜欢他这一副知进退的模样,说道:“如今裕都是不好再待了,便去夔州任刺史之职吧,夔州百姓受过你的新政,对你一向感恩爱戴,去那,寡人放心。”
“臣领命,”江潜未有迟疑,躬身行礼道:“臣明日便赶往夔州,还请陛下保重。”
魏煦昭宽慰般地拍拍江潜的肩头,又问:“那谪仙在你府中住了这许多日,你观察得如何了?”
提到言栀,江潜呼吸险些不稳,他收敛容色,恭敬道:“谪仙看着似乎无心朝堂,一心只想着如何飞升之事。”
魏煦昭“嗯”了一声,道:“虽说前些天瞧着有些逾矩,但想起他的身份,倒也令人理解。”
江潜松了一口气,道:“依臣之见,放任他却也无妨,陛下吩咐此人查先皇后旧案,如今却也没查出什么来。况且他与先皇后同族之人,却也无心查案,如此倒也能看出他的心思了。”
魏煦昭思量片刻,道:“丞相言之有理,便先纵他几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