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魏籍呼吸局促,他也有些耐不住了。
言栀执画的手缓缓落下,不可置信道:“笨贼、笨贼偷石臼?”
“什么?”魏籍的双眼中映射无声的讶异,只见言栀再次拿起那张画,指着说道:“画的是笨贼偷石臼,这是贼,这个缺口的圆是石臼,笨贼偷石臼——吃力不讨好,这画是我画的。”
魏籍看着那稚拙的笔触逐渐睁大了眼:“这是贼?”
言栀没有动,却无法保持平稳的语调:“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张画的来历,这是我与言倾澜在蓬莱学书时传的纸条!她当时与我同桌而学,她说、她要去人间找魏煦昭,我就画了这幅画来笑她......”
魏籍的脸色因方才的屏息而变得绯红,他的喉结涩滞滑动,他愕道:“什么?”
言栀的前额隐隐沁出薄汗,不知是头疼的缘故还是其他,江潜凑近为他拭去,道:“不着急,慢慢说,若是头疼明日再说也不迟。”
言栀扯出笑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恐怕不说,殿下今日难眠。”
魏籍咽了几口唾沫,耳鸣不断,“言公子慢慢说便是,我......”他摇了摇头,仿佛这般便能将那轰鸣驱散。江潜轻拍他的肩头,以示宽慰。
言栀努力回想,言倾澜与他说的那些稀碎模糊的讯息逐渐收拢于脑海之中。
不知多少年前,言倾澜自沧海出生,她是言劭观膝下唯一的孩子,她虽生于沧海,但却热烈似火,帮助受风暴所困的渔民,也会掀起一阵海浪,卷走无恶不作的恶人,从此便被人称作为沧海神女。
“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但有一回,她救了个溺水少年,那少年的名字便叫做邤,便是......魏邤的那个字。”言栀说着瞥了眼魏籍,见他面色平静,便继续说道:“据她所说,她与邤每日游于人间,十分惬意幸福,他们俩还说好了,要一生一世在一起,永不分离。”
“可好景不长,言倾澜最后一次去寻他,却听说邤在一次冲突中丢了性命,寻不到尸身,她在沧海宫中哭了许多日,头发也白了许多,那会我还同父亲去探望。”言栀说着,将目光投向江潜。
江潜同样想起此节,说:“似有此事,但我不知她因何如此,只看见言倾澜蜷缩榻上,小小年纪却也白了头。”
魏籍呆若木鸡,只微微张嘴,结巴道:“然,然后呢?”
“后来再见到她便是一起学书的时候,”言栀强忍痛意,边忖边说:“那会她悄悄与我说,还让我守口如瓶,说是那次之后,她将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了言劭观。言劭观爱女心切,便上天庭,求司命给她看一眼命簿,司命同样心疼她早生华发,便将命簿递给了言倾澜。言倾澜见邤此生短命,但下一世却幸福美满,与妻子举案齐眉,儿孙满堂。司命继续往后翻,说是邤此人有帝王之相,但说是不知哪一世的事了,言倾澜这才宽心笑出了声。”
言栀继续道:“她与我在蓬莱说了此事,还说她想助她成为人皇,要偷偷溜下凡,要与他拜堂成亲,所以我便画了这幅画来笑她,笨贼偷石臼,吃力不讨好。谁知她没过多久当真失踪了。”
“这件事你从未与我说过。”江潜怔愣看向言栀,颇有些责怪的意味。
言栀默默低下头,道:“答应了她要守口如瓶,如今我说出来已是罪过了。”
魏籍从言栀手中抽出纸条,捧在手心轻柔摩挲着,喃喃道:“我娘对他一片真心,他竟敢这般对她......”魏籍说着抬起了头,言栀这才发现他的眼眶正微微泛着红。
“他,他竟敢对娘亲的死不闻不问......”
见魏籍弓着背,眼神格外空洞,江潜宽慰道:“殿下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此番偶然发现这块玉牌便也是线索之一,言倾澜生死不明,殿下万不可丧气,也不能冲动行事。”
言栀在一旁跟着附和,将那碎了玉牌放在魏籍手中,道:“虽说是碎了,但修修补补大概还能成个形,你收着吧。”
魏籍点点头,收了玉佩,向言栀行礼。
待他走后,江潜回到房中伺候言栀睡下,言栀侧躺着,牵着江潜的手。
江潜抚摸着言栀的发丝,问:“我方才吩咐了魏籍,让他莫要将此物示于他人,魏煦昭也没有我们想得那般简单,那个地宫,莫到万不得已便不要去了。”
言栀喟叹道:“言倾澜没有死,我在地宫受伤醒来后平白无故多了这块玉牌,恐怕便是她做的。”
江潜沉默半晌,道:“但她为何不愿示人,你可有想过?”
“什么?”言栀抬眸问。
“若她没死,尚在人间,被囚于地宫却从未有人见过,那地宫机关重重,恐怕她也摸不出来,可她却施法于物,让你重视这灼烧刺痛,又在地宫伤你,可你却也从没有见过她。”江潜道。
言栀仰头问:“什么意思?你是说......”
江潜点点头,道:“恐怕......她没法力了。”他抿了抿嘴,又道:“但仙身尚在,每一回见你却只能施此等低阶法术,可见她法术恢复的极慢,大概也是囚于地宫的缘故。”
言栀耷拉下脑袋,靠在软枕上,迟疑道:“不如,不如去问问孟先生?他来人间的时间比我俩都长,也信得过他。”
“好。”江潜应道。
“我与谢闻枝去,他正好去瞧陆相宜,”言栀勾着江潜的手指,道:“你便不要去了,我与他去,不足以令人生疑。”
言栀编了个拙劣的谎,谢闻枝去见陆相宜这件事,一旦被人发现,同样也没有好结果。可他却不知为何只想将江潜推至此事之外。
江潜错愕地看着他,良久,温笑一声:“好,都听你的。”
言栀躺在暗处,靠在江潜身旁,心里想的却是言倾澜。他想到言倾澜与他说出此事时那羞赧的神情,磕磕巴巴不成逻辑的语句,半捂着脸,生怕先生或是言栀察觉她的心思,但实则她早已暴露无遗。
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为了萍水相逢的人便毅然决然下了凡,早生华发,因为一句“喜欢”便要助他称帝,坐拥天下,哪怕舍弃了原本的一切也在所不惜。
江潜的手臂枕在他的颈下,就连他阖眸睡着,手也轻轻护着言栀的伤。
火星从炉子里跃了出来,燃烧着的木柴时不时劈啪作响,他这才想起言倾澜说过的那句话,“喜欢嘛,便是你喜欢他,就足以让你夜不能寐,魂牵梦绕,想挥也挥不去,到最后什么事也做不成。”
大抵就像火吞噬着干柴,同生同死,到死也要纠缠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