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镜蕊死死抓着石缝间的野草,一双柔荑皮开肉绽,血流不止,这是她对自己活着仅剩的掌控。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风雪掩去原本明亮而又繁华的冬至花灯,她拖着冻僵的身体,艰难爬上了板桥。
全身皆是青紫一片,拖着沾水的衣衫在街上行走,每行一步都是困难,就好像那顽石不在河道里,还是倾数压在了她的身上。
活着,她要活着,她要自己活着,也要全家活着。许氏女不该为奴为婢,许氏的儿郎本该报效家国,青云直上的。她哽咽着,心想道。
可是,她能找谁?她还能找谁?
风雪并未消匿,湿透了的衣裙开始结冰发硬,袖子紧紧锢着手臂,能连同皮一起撕下来,她走了近乎两个时辰,却只走到了十二孔桥旁。
北风吹至她的脸颊,泛起如被掌掴般的红,许镜蕊的视线逐渐模糊,仰着头,嘴唇还在有意无意地动着,她要活,她要自己活,她要全家活。
忽然,先是听见了铜铃愈响,再是勉强撑开眼皮,瞧见了光,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停在了她的面前。
“大人,有个女人挡在路中。”驾车的冲着车厢内说道。
只见窗子开启,男人探出头来,他呼出的气息在寒冷中化成一缕白烟。
江潜,是江潜!许镜蕊爬着向前仰望着他,双手扶着马车印了两个殷红掌印。
“大人......大人,救,救我......”许镜蕊抖着唇,声音嘶哑难听。
江潜略一蹙眉,许镜蕊这才发现车内另有他人,顿时惊恐万状。只见那人像是喝醉了,脸颊同样泛着红,他靠在江潜的肩上艰难呼吸,眼神迷离,却又睨着她看。
许镜蕊这才嗅到车内溢出的酒气,黏稠,甜腻,令人作呕。
这股甜热劲随着另一人的靠近愈发浓烈,只见江潜将手臂横在那人面前,那人便像是攀着栏杆一般攀着。
言栀被寒风吹散了些酒气,他同样艰难开口问道:“你是谁?”
许镜蕊不敢靠近,但却又被那车厢内的温暖所吸引,她实在是太冷了。
“你是谁?”言栀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许......许镜蕊。”许镜蕊说完便后悔了,要是他们将她送去官府呢?
“许,许氏。”那人垂下头,将脑袋靠在江潜的臂弯里,像是思考也变得艰难。
江潜此时开口,语气不过比那寒风稍暖了些许,不至于伤人罢了。他问:“何故拦在路中?”
“求,求大人救救许氏!救救我!”许镜蕊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直起身子想往上爬,却终究徒劳一场,马车上的铁片划伤了她的手心。
江潜却道:“救你?怎么救,为何救?”
许镜蕊拼命支起身子,好让她看上去还有那么一些可笑的尊严,她涩滞开口:“求,求大人收留,许氏无辜,是......是被奸佞所害!”
“奸佞?”江潜柔声笑道:“何来奸佞?分明是许望涔作恶多端,姑娘未瞧见宣化门前贴着的告示么?”
“不,不可能!”许镜蕊拍着马车辩解:“父亲一生清白!从未做过!”
“证据呢?若无证据,本相贸然相助,怎知不是引火烧身?”江潜温笑,垂首问她。
这个笑容在许镜蕊的眼中是极其伪善的,与那马车内的酒气一般令人作呕。
她压下胃里翻腾的阵阵恶心,逼自己理清思路,却依旧难以聚焦思考,颠三倒四,语不成句道:“我爹......我爹曾在事发前找我,他从未那般温柔。我们最好忍气吞声,他说。他就看着窗外,看得快要疯了。他从不是忍气吞声的人!”
往事暴力地跻进她的脑海,不分主次,纷至沓来,她就像被溪水飞溅一般,溅一点,说一点,可往事喧嚣,如海水般重刷着她。
许镜蕊依旧紧握着拳头,指节泛白,手心中涓涓流淌的血液就好像一条红绸,闺阁女子常用的红帕子。
江潜默了片刻,道:“许姑娘,你侥幸存有一命,不如就同令尊所说,隐姓埋名,忍气吞声,或许还能安稳余生。”
许镜蕊如雷磔般僵在原地。可惜她被冻得痛苦,再流不出一滴泪来,若她流泪,江潜是否会心软?
“丞相......许氏满门忠心,高风亮节,我的哥哥不也被人所害么?”许镜蕊依旧不死心,她乞求地望着江潜,就好像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江潜的眼神不如先前那般凌冽了,但她预想的心软却并未到来,“许姑娘若是并无证据,不如还是罢了,若是姑娘不肯释怀,那也须得先查出些什么吧,就这般贸贸然地拦于路中,实在是有失体统。”
体统?他居然和自己说体统?
忽然,两张银票袅袅落下,一张落在地上,一张不偏不倚落在她的怀中。许镜蕊瞬息颓唐。
一声鞭响,明明抽在马上,却好似狠狠打在了许镜蕊的心中,马车竟从她的视线中溜走了。不知过了多久,许镜蕊呆愣地望着这两张银票,猛然将其揉皱于手心,紧紧攥着。
她要活,她要全家活。
许镜蕊痛苦起身,愤怒、悲恸和绝望,同她一起消散在风雪中。
车内,言栀倚靠在江潜的肩头,酒气未散,可酒却醒了大半。江潜颇为心疼地抚摸着言栀的头,想着如此或许能缓解他醉酒的苦楚。
“她居然会找你。”言栀喃喃自语,许镜蕊拦在十二孔桥上,十二孔桥便是通往尚善坊的必经之路,也是回相府的必经之路,他不得不怀疑此人的用心。
“或许只是误打误撞罢了。”江潜宽慰道,“一个闺阁女子,哪懂得这么多?”
“你要帮她么?”言栀耷拉着眸子问道。
可此番,江潜却微微摇头:“帮与不帮,结局都是定下的,若她寻到证据再来相府,那便另当别论吧。”
见言栀一时沉默,江潜怅道:“不招即来,挥之不去,求人有什么用?她错的不成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