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言栀笑着放下笔,吹了吹那未干的墨迹向江潜走去。
“小心些......”江潜见他只盯着手中扇却不看路,颇有些无奈,自己也向他迎去,“画了什么送给我?”
言栀笑嘻嘻地递过,江潜将扇子接过手中满怀期待地翻了个面,顿时笑容也凝固在脸。
一只大王八跃然纸上,惟妙惟肖。
“你喜欢吗?这可是山神!”言栀期盼之色难掩,语气沾染笑意。
江潜沉默半晌,点头道:“这王八神活灵活现,我很喜欢。”江潜轻触那扇上墨痕,见干了,便收扇挂于腰间。
言栀还是没忍住笑,“你当真喜欢?”
江潜摸着那扇子,竹制的扇骨尚有毛边未打磨干净,差点扎破了手,笑道:“喜欢,喜欢极了。”
“桔红糕吃吗?”江潜扫了眼四下的铺子,问道。
“吃不下啦。”言栀笑着打哈哈,方才在鹤颐楼大快朵颐,自己属实已装不下别的什么吃的了。
“那好,你随我来。”江潜牵着他的手,挤过人群,他们在缓慢挪动的人群中跑动,闯出了一条属于他们自己的宽阔路子,江潜要带他去的是横跨与云溶江上的十二孔桥。
这座桥他们再熟悉不过了,可却没有一回好好看过。风吹着银杏枝头的红灯笼,从桥下游过的渔船上歌女唱着动听的词调,隐隐约约还有蔬食香味,雪已经小了,落在二人的伞上却依旧薄薄盖了一片。
言栀嗅到了袭人的酒香,不饮便醉,他的脸庞浮了些红色,“来、来此做什么?”
江潜收起伞靠在桥边,真挚地牵起言栀的手,将什么东西放入他的手心。
“这是......剑穗?”言栀举头望着江潜,又垂眸看看手心好看的月白色剑穗。
“是,这个剑穗是我亲手做的,不太好看。”江潜难得模样无措,他抿了抿嘴,眼神不安地乱瞟着。
而言栀却宝贵地将剑穗攥在手心,笑问道:“送我剑穗做什么呀?”
江潜阖眸道:“鸣涧、雀翎都已出鞘,便莫要再让他放在匣中蒙尘,虽说是刀,但也配得了穗,每每你抽刀时见穗荡漾,便也想想我......”
“我在你身边,抽刀果断些,不必畏首畏尾,用刀狠厉些,莫招歹人。”
空山雀鸣涧,翎羽落春溪。鸣涧与雀翎都是月神在人间得来的神兵,他将鸣涧赐予了江潜,而雀翎却给了自己的养子。
江潜不知的是那日刺杀陆相宜前,言栀抽出雀翎刀时只觉得刀与自己皆是虚浮,恐出了差错,便擅自取来鸣涧傍身,以安自己的心。所思所虑倒与江潜并无二致了。
“我会好好珍惜,你给的我都会好好珍惜。”言栀将穗藏入钱袋中,好生放回了衣袖里。
江潜笑着,目光落在了他头上簪着的醒狮簪,醒狮随他说话的动作眨着眼,在江潜眼中晃荡地有些迷离。
他们终是没忍住在桥上亲吻,在突然炸开的烟花之下,人群被夺目的烟火所吸引,而他们却在那灿烂之下闭上了眼。
夜深了,谢闻枝站在笠山之巅望着裕都那火红的灯笼慢慢熄灭,最后只剩下几盏添气氛,照路明所用的灯火。雪落在他的肩头,而他挺立着就好似一尊岿然不动的石像。
陆相宜已经能下床了,此时,他正包裹着好几件披风,站在慈云寺前远望,轻轻唤了一声:“谢闻枝!”他的声音不响亮,却在静谧的雪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谢闻枝如梦初醒般回眸,他快步来到陆相宜的面前,为他扫下肩头落雪。
“怎么起来了?”谢闻枝清冽的声音使陆相宜打了个寒颤,见他如此,谢闻枝蹙眉道:“快回去。”
陆相宜轻笑一声,“我不冷,想陪你看看风景。”
谢闻枝无奈只得答应,去撑了把伞与他并肩站着,一同远眺裕都风景。
陆相宜的脸色还是有些白,不同于以前,是失血过多尚未恢复的病态的白,谢闻枝不自觉将伞向他倾斜。
“你瞧,那是陆府。”陆相宜伸出手指了指,笑道,“从前父亲也喜欢挂灯笼,没想到如今父亲不在了,他们却也还记得。”
谢闻枝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人是一件极难的事。
“也不知万贯回来了没有......一人在外肯定不好过吧。”陆相宜想到了那个带着银两独自一人去寻自己的小厮,不由揪起了心。
谢闻枝道:“我已派人去寻,各地也有探子会留意他的行踪,你不必担心,他定会安然无恙。”
陆相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他抬眸望向天际,却见天也是灰蒙蒙的一片,瞧不见星星,只听耳畔的风在呼啸,雪落在他眼前直教人觉得寂寞。
“我们还是回屋去,你的伤不好再受寒气。”谢闻枝忧心于他的伤病。
而陆相宜却偏过头,早已失了光彩的双眸此时正宁静地望着谢闻枝,好似古井一般再泛不起波澜涟漪,陆相宜痛得心也麻痹了,“你会找出真凶的,对吗?”
谢闻枝此时却有些怯弱地垂下了头,他仿佛已然看见了前路黑暗一片,没有一点光明。
陆相宜有些讶异于他的迟疑,他冷笑一声,平复好心绪道:“我的父亲,他也曾在你孑然一身之时助你渡过难关,从南厉送你到裕都。”
“是,”谢闻枝抬眸,“世伯是我一生的贵人。”
“已经两个多月了......一点线索也没有找到吗?”陆相宜道,他又想到了那场大火,他的父亲被锁在报恩塔里烧得面目全非,在他眼里报恩塔从此与“报恩”二字再无关联。
谢闻枝长叹一气,道:“等你伤好了,我先送你去云水镇待一阵子,裕都太危险,那便我已经安排妥当,你暂且好生住着,我在裕都查案也不必担心再有人伤了你。”
陆相宜眸中依旧无神色,他平平道:“以后呢?”
谢闻枝有些犯难,他从没有打算过太遥远的事,“你若是想回南厉,查完案子我便辞官与你回去。”
陆相宜淡淡望着他,道:“可我若想留在裕都,我要看见凶手以死谢罪呢?”
谢闻枝愣了半晌,字字清晰道:“我定会抓到凶手,将他的头颅提到你的面前,只是......再等等我,好吗?”
陆相宜望着风雪下的裕都,想着那些红灯笼若能一日间被风吹倒在地,将这座城也烧得面目全非,百姓在街上哭嚎,孩童流离失所,仵作们有着抬不完的尸首,或许他能够再一次由衷地笑几声吧。
“我会等你。”陆相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