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闻枝将他递交在言栀面前,笑道:“本是养在外头的,但前些天下雨,移进来便忘记挪出去了,花房中要暖上许多,又都是些不能受冻的盆景,这水仙在里头大抵是忘了日子,便早早开花了。”
他说完,见言栀瞧着那册子,便解释道:“这册子上每页记录些尚在服刑的犯人,你算算日子,若是看见刑期快满的,还有不到月余便能放出去的,便通知他们一声,说是陛下下的恩典,放他们冬至出狱,回家过年。放了便将名字划去,若是无家可归的做上记号,待李护安回来时交于他,劳烦他再跑一趟,送他们去安济坊。”
言栀拿着那沉甸甸的册子,颇有些讶异,里头记录的犯人数不胜数,他从前听闻刑部那是上三层下三层,下三层尽是所缉要犯,但他瞧见这册子时,只觉得自己依旧是小看一筹。
谢闻枝自然也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并非所有犯人都在刑部,刑部本是押些死囚与重刑犯,只是前些年战火纷飞,各行待兴时犯事的便多了许多,正巧遇上去年大雨淹坏了其他的几所衙门监狱,牢门锈的不行,这才送了许多来刑部看押。”
“我可还需要去其他衙门?”言栀问,他瞧着这许多人,心里实在拿不准数。
“不必,”谢闻枝笑道,“其他衙门有其他衙门的官,你只需管好这一小片便是,临近年关事都要多些,只是你方上任恐怕会有些累不惯罢了。”
言栀心想着累不惯又能如何,抬眸望向谢闻枝,他仿佛从不觉着累。
“谢兄是想早早做完这些事,好多腾出几个时辰去照顾陆师弟?”言栀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完后故作羞恼般地轻打自己的嘴。
谢闻枝的动作略有停顿,随即冷笑一声道:“这便被你看穿了,莫非是江潜亦是如此?”
言栀笑而不语,正欲开口时却觉得脑袋上一阵痛,“啪嗒”,一直笔掉落地上。
“还不快捡起来去做事?你若是拖慢了时辰,我定把你关在刑部干到除夕,让你们谁也陪不了谁!”原是谢闻枝向他丢了支笔,只见他抱臂在胸,模样不容置喙,言栀忙弯腰捡起了那支笔便笑着溜走,心中却不乏对谢闻枝的腹诽。
那册子如此之厚,言栀在心中算着刑期与日子,半个时辰内便走了不下二十间牢房,囚犯一听能得提前释放,一个个皆是欢呼雀跃,砸着牢门以示兴奋,引得后头不知情况的囚犯纷纷立于牢前,努力伸着脖子望着四周。
言栀揉揉眉心,刑部霎时间有如山间般猿鸣不断。
“张铁狗是吧?”言栀来到下一间牢房前,正说着,那叫张铁狗的兴奋跳起,将脑袋抵在铁栅栏前,笑眯眯地盯着,可怖笑声如何也止不住,吓得言栀猛然后退。
“妈的,敢吓我?”言栀气急败坏地在他脑袋上砸了一拳,那张铁狗“啊”了一声便跌在草席之上。
言栀恶狠狠地瞪着他,嘴里念着册子上的文字,“张铁狗,二十八岁,偷东西是吧?”
“是,是。”
“好好准备一下,冬至放你出去!”言栀白了他一眼,正欲离去,却听那张铁狗的语气笑中带着颤,磕磕巴巴道:“我,我......放出去啦?当真......当真给我减了、减了一年的刑?”
“什么?一年!难道不是一个月吗?”言栀退回牢前,掐指算着时间,这才发现自己当真是头晕眼花算错了日子,差点坏了大事。
“不减了,一年还减什么东西?回去睡觉吧,明年再走!”
言栀话音刚落,那囚犯便呜咽着哭出声来,声音回荡在牢房内宛如恶鬼索命般渗人。
“再哭!我进来揍你!”言栀一声骂,吓得张铁狗抱着大腿,愣愣地望着他,“你不信是吧?”
“我信!我信!大人、我不哭了!”
见他连连求饶,言栀冷哼一声便转身离去,这便要前往下一间牢房,那些本如张铁狗般东张西望的囚犯现如今纷纷坐回草席之上,竟是一声也不敢发。
言栀来至下一间牢房,瞧着牢房前的编号,却在册子中寻不到此人,不由的心生疑惑。他走近定睛一瞧,却见那人蜷缩成一团,浑身脏兮兮的,突然,他好似不安似的辗转坐起,言栀这才发现异样。
这人竟是一头黄发。
“你叫什么名字?”言栀问道,那人丝毫不畏惧似的与他对视着,他虽是蓬头垢面,但灰尘却掩盖不住他眼中的光。
或许那不是光,而是不甘或是狠戾,就好像是只被人关在笼子里的狼。
“你......叫什么名字?”言栀再一次询问,这一回他极具耐性。
那黄发之人缓缓站立起身,他拖着叮叮当当的铁链来到言栀的面前与他对视,言栀这才发觉,那蜷缩起看似小小的一团竟比他高了将近一个脑袋。
“你是新来的?他们没有告诉你么?”那人虽是异族模样,但却能清晰的吐出每一个字。
言栀摇摇头没有说话,丝毫没有了方才雷厉风行的模样,但这却是他有意识的示弱。
“你是来放人的?”那人问道。
言栀点点头,“是,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
那人轻笑一声,声音低沉富有磁性,伴着叮当拖动的铁链恍若能够勾人魂魄一般,“不必麻烦了,他们不可能放我出去。”
“为何?”言栀在心中揣测着此人的身份,不过半晌他便想到了那个名字,却依旧佯装不解地抬眸望他,眼神清澈而又懵懂,好似只是一个不懂世事的富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