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时桉怔住:“你都知道了?”
“薛游告诉我的,他都看出来,你就说你那样多扎眼吧?”她努力笑笑,脑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其实这样真的挺好的,万一以后你整了容,我还是能在人群里一眼就认出你来。”
“我需要整?”牧时桉挑挑眉,说着。
骆眀昭笑了:“帅帅帅,全世界最帅的就是你。”
因为高三放学更晚,骆齐前段时间张罗着换掉楼道里的老旧灯泡,如今跺脚亮灯,再也不是从前那种忽明忽灭的光线。
“到家了,你可以松手了吧?”骆眀昭歪歪头,晃悠了一下被紧握的手。
也就是放学晚,这个时间楼道里没什么人,才让牧时桉如此肆无忌惮。
可能是在回家的路上,已经给他劝好了,牧时桉笑着随性:“可以,就是有点舍不得。”
皮肤与皮肤之间又紧贴几秒,终于感受到了新鲜的凉爽空气。
骆眀昭翻出钥匙,转身就准备开门,却感觉身后人还没走,钥匙还未插在锁眼里,她问:“怎么了?不回去?”
“……”牧时桉垂下眼清冷冷地看着她,“你没跟我说再见。”
就这?这人真的是——
骆眀昭忽然想起小时候骆齐和王乐萍腻腻歪歪,她那时候还不懂这种亲密接触的含义,就那么直白地盯着看,两个大人被看脸红了,王乐萍恼羞成怒留下一句,说骆齐黏牙。
没想到牧时桉也有一点黏人。
“再见,晚安哟。”骆眀昭无可奈何,仰着脑袋对他说。
牧时桉表情有种坏心思得逞的模样,扬扬眉毛,还顺手掐了一把她的脸:“晚安。”
烦人!
骆眀昭没什么气势地瞪他一眼,转头就转开了自家房门。
“我回来——”她关上门,却感到空气带着些不同寻常的氛围,玄关留着灯,客厅里也是大亮着,从有些局限的角度骆眀昭只能看到王乐萍抱着胸坐在沙发上,因为没戴眼镜表情未知。
卡通拖鞋静悄悄地摆在门口,骆眀昭住着书包带,小心翼翼地进门。
“妈,没睡觉呢?”明天是中秋假期,王乐萍不用上班就不会睡得那么早,平日的习惯会窝在沙发看电视剧或是综艺,可电视并没有被开启,房间里诡异的静谧。
等她走近,视线内的物体逐渐清晰,骆眀昭也看到了王乐萍眼角的红意,见她走近,王乐萍有些刻意地转过身,抹了把眼眶,声音一些哑:“回来了?”
“妈,你怎么了?”骆眀昭愣了一下,随手把书包放到沙发上。
王乐萍轻轻嗓子,摆手示意她赶紧离开:“没你事,回去睡觉。”
她正说着,卫生间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骆姥爷这个点早就睡熟了,所以只有骆齐。顺着声音找过去,骆齐脸色也算不得太好,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骆眀昭压低声音去问:“爸,我妈她……”
“别跟他说话!”也许是怕骆姥爷被他们这的动静惊醒,王乐萍压低声音,但听着就是在崩溃爆发的边缘,“他骆齐多能啊,不声不响什么都能干,我们就当个没脑子的白痴被他耍着玩就行,是吧。”
“我什么时候?”骆齐叹了口气试图辩解,最后又无话可说,只能埋下头。
王乐萍愤愤地说着:“你开网约车就开,遇到什么事就说,藏着瞒着有意思?”
骆眀昭坐在沙发上,不禁一愣,原来王女士知道了。
王乐萍捂着胸口顺顺气,大概也知道这事瞒不过骆眀昭,半晌絮絮叨叨开口。
就是傍晚的时候,骆齐吃过晚饭出去,王乐萍一开始没当回事,只是没过一两分钟下楼丢垃圾,正好撞见骆齐在小区楼下人脸识别,手机软件接单前的必要准备。
“你老实说吧,趁着闺女在,老老实实地坦白。”王乐萍越说越急。
骆齐没转过弯:“坦白什么?”
王乐萍大概也是在气头上:“是欠钱、赌博还是做别的什么,我不猜了,让我猜猜不出什么好来。”
骆齐急了:“我没有!”
“那你就说!”
气氛异常压抑,骆眀昭埋着头,从她上学期发现这事到现在,她一直当做没有发现,首先是她能敏锐地观察到,骆齐做这份工作并没有不开心,甚至似乎他更活泼了些,然后就是,她希望等到有天骆齐能主动跟王乐萍坦白一切。
虽然她也是家庭成员的一份子,但他们两人是夫妻,这不一样的。
骆齐目光时不时往骆姥爷的卧室瞧过去,终于,他疲倦地坐在茶几旁的单人沙发,卡口说:“就是店里不挣钱,所以我才去做的这个兼职的。”
“没了?就这啊?”王乐萍一愣,“你知不知道你要把我吓死了。”
骆齐眼镜有些脏,他伸手摘下,抽出张纸来擦着:“我没好意思告诉你们,当初从医院辞职现在想想挺不理智的,收入不稳定,工龄不够以后的退休金也是问题,那会儿想着既然在医院认识里些殡葬行业的人,有点人脉这路起码能走,但真干上,才发现人家老店老客户,早就没什么我能做的了,更何况我这人也嘴笨,给人公墓也推销不出几处墓地,现在每个月收支平衡就是已经不错了。”
“但哪里不需要钱呢?骆眀昭今后的学费,出社会不得买车买个房?爸现在跟咱们住,新房从买回来一直还是毛坯,该提上日程了吧,我总不能老这么不赚钱。”
“所以你这么长时间拿回来的钱,都是跑网约车挣得?”王乐萍忽然问。
骆齐没什么底气地嗯了一声。
“那你说啊,谁会笑话你一样。”
骆齐脸臊得通红,没什么底气:“那我当初辞职的时候,胸脯拍得啪啪响,说我不当大夫,在别的行业也能混个风生水起,结果现在……”
“当大夫挺挣钱,你还想回去干?”王乐萍忽然说,“我朋友他们有开私立医院的,说缺医生,知道你辞职了,还问过我你要不要过去。”
骆齐被问住,他手紧攥,停顿一阵大概是想清楚什么,说:“我去——”
“你去个屁,”王乐萍起身打断他的话,没好奇地看着他,“天天也不知道想那么多干什么,你人就活这一辈子,非逼着自己图个啥,骆齐我跟你说你就这点臭毛病,天天想这想那,我也挣很多的好吗,别老说的像就你支撑这个家一样。”
“我哪有!”
一场家庭矛盾,到这里就不声不响地泄了劲,王乐萍哭完似乎一种势要将刚刚哭过眼泪都转化到对骆齐的唠叨上去,不停的在碎碎念,骆眀昭提着书包,远离战场,默不作声地回到卧室。
骆家今天能有如此氛围,大概全部都要归功于王乐萍,骆眀昭觉得王女士是她见过内核最为稳定坚固的人,几乎是个彻头彻尾的体验派,她从不因为什么困住她的人生。
骆家在经历那巨变后,曾有一段消沉期,王乐萍母亲意外去世,丈夫和女儿成了精神科的常客,在所有亲戚或是同事口中,王乐萍就是那可怜又可悲的女人,换做是谁都会陷进在这名为负面情绪的泥沼里越陷越陷,但她不是,王乐萍凭借一己之力,独身从泥潭里将被陷进去的两个人拽出来。
王乐萍是英雄,至少在骆眀昭的心目中。
进入卧室骆眀昭没有来得及开灯,只靠着窗外那点点映进来的夜色分辨方位,她将书包放在桌上,这年老破旧的小区隔音其实很差,但大概是客厅里的两个人刻意压低音量,怕让骆眀昭听到多想,所以听不清他们在讲些什么。
她运气真的不能更好,父母,长辈,朋友,男朋友这些人都在爱着她,长到现在人生几乎一帆风顺,青春期会遇到的所有困扰,全都迎刃而解。
骆眀昭垂下眼,按开台灯,伸手将迷你日记本里翻出来,摊平在桌面上——
有很多人在爱你,他们都在为了你骆眀昭在做些什么,所以你也要挺过去才好,向前走好吗?
她写完这几个字,便合上本子,不知被什么所指引着,骆眀昭俯下身拉开最下层抽屉,从里面翻出一个当年很流行的,那种带密码的本子。
只是锁坏掉了,现在那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日记本,骆眀昭翻开,里面的笔迹稚嫩又好笑。
还好小升初那会儿,王乐萍逼着她必须临摹字帖来着。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碰过这个日记本了,那个夏天的故事像是被封印在了某个角落,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她以为的那坚不可摧的封印开始松动,那就让她亲手把封印解开吧,就像撕下膏药需要快刀斩乱麻那样,长痛不如短痛。
纸张一页页往后面翻着,骆眀昭一直默不作声地翻动着,直到——
“姥姥生病了,怪不得最近老爸老妈总是早出晚归,还神神秘秘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他们今天告诉我这件事,然后带着我去医院看了她,那是我第一见姥姥那样,她像个疯子那样在叫,可姥姥明明从前不是那样的,我觉得好可怕,真的很可怕……”
她默不作声地看着,攥着纸张的手越发变紧。
都想起来了,那些她不愿意想起来的,那些她曾经翻过的滔天大罪,简直不可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