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就是曾经那样意气风发的苏家诚吗？

金启晗简直无法把他和照片上的人，联想成同一个。

此时躺在病床上的苏家诚肌肉萎缩，全身无意识的抽搐着，眼睛也无法聚焦。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他竟然把自己认成了妈妈？

是在忏悔吗？为曾经做过的事忏悔，是吗？

站在床边，金启晗周身没有锋芒，散发出的是关心和善意的气息。他注视着病床上的苏家诚，看到和感受到一个人生命力正在加速流逝。

金启晗仿佛可以倾听到他的感受，苏家诚生命的船舶即将靠岸了，他这一生即将走向终点。

这个人就像他的母亲一样，即将逝去，再也感受不到生活中新奇的事物，那些幸福的或不幸的时光，那些平静的或美好的时刻，将在这个人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全部消失。

朝阳，落日，只有活着的人才会感受到它们的美丽和宝贵。

金启晗想，他今天决定来医院是对的，他虽然一直记着苏家诚的仇，但是真当这个人即将要去世的时候，又觉得过来见最后一面，才真的懂得什么叫，过去的都过去了。

“看到他这样，你心里舒服多了吧？”

“我只是来探望一位癌症晚期病人，而不是来看谁的笑话。”

金启晗抬眸看向常晓慧，“不管怎么样，他给了我生命，在他临终前看他一眼，也算是我最后为他尽一次义务。”说完，金启晗转身离开。

当他即将迈出病房的那一刻，身后突然传来粗哑而哽咽的声音：“眠……眠……”

金启晗的胸口猛然间像被什么东西击中，呼吸不畅，他攥紧拳头，留下一句：“好好照顾他。”

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冲出病房，金启晗脚步不停的一直走到电梯间，他心情烦躁，不明原因的烦躁。

“电梯怎么这么慢？”

他急躁的按了无数次按钮，之后转头往楼梯间走，一层一层的往下走。紧紧跟在他身后的晏麒知道，他并不开心。于是什么也不说，只是跟在他身后，默默的陪着。

从8楼下到1楼，金启晗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心里那种压抑苦闷感不再那样强烈了。

金启晗原本也以为自已会很开心。

他本以为他可以端着一碗面条，坐在苏家诚的床边看着他被病痛折磨，再说上几句风凉话，毕竟他恨苏家诚入骨。

这些年，每每想起这个人，他都恨不得这个人可以马上死掉。

可是当这件事即将成为现实时，却反而高兴不起来。他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自已到底是个什么情绪。

“我其实发自内心的觉得他罪有应得，以前我特别希望他能得癌症痛苦的死掉，只要他遭遇痛苦和不幸的事情我一定第一个跳起来欢呼，我甚至幻想过当他哪天死了，我一定请朋友们出去吃顿大餐，开瓶香槟庆祝……可是为什么当这件事情真的要实现时，反而和想象的不一样呢？”

金启晗此刻忽然觉得特别无助。

晏麒拉起他的手，手上传来的温度使晏麒稍稍皱了下眉头，这个人一到天气变凉的时候就会手脚冰凉。

“我真傻，我竟然会在心里替他开脱，你知道我刚才想什么？我想到他是另一个孩子的父亲，另一个女人的丈夫。如果他不在了，可想而知他的家庭会有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你还是太善良。”

金启晗轻哼一声，自嘲的笑着说：“善良有什么用？什么用都没有，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下。我告诉你，坏人都是好人惯出来的！你知道我妈去世的时候，我爸家里亲戚怎么说？他们说我妈性格有问题。他们不说自已儿子干的什么破烂事，却指责我妈，一家人把屎盆子扣在我妈头上。这也是为什么姥爷要把我留在身边的原因。他不想我跟着我爸，怕我长大之后变得和苏家人一样自私。”

那时候金启晗极其自卑和敏感，以至于在店里吃火锅，别的桌有说有笑，他都认为人家是在拿他家的事开玩笑。

可能潜意识里，金启晗明白自已的弱小，他就是在那样的惶恐中慢慢长大。

父亲离开后，他虽和姥爷一起生活，却明白寄人篱下的自卑，明白没有母亲疼爱的孩子是多么让人心疼，明白他自已身后没有人了，只有他自已。

也许姥爷是懂他的，便把大翔凤那座小院留给了他，20岁之后他便开始自已独自生活，只是周末时到拐棒胡同看望姥爷，聊聊近况。

金启晗自那之后，过上了清净的生活，姥爷日益年迈，小姨也已不再年轻，每一个人都有自已的修行。

而金启晗的修行却是苦修。

金启晗选择去医院探望苏家诚，只是为了还清十五岁之前的抚养之情。

回首自已过去的36年，他的人生从15岁那一年彻底转弯，幸福的生活成了泡影。

有人说，没伞的孩子只能奔跑，只有努力给自已成长的力量才是最真实的。

“过不了多久，我就真变成父母双亡了。”金启晗仰起头看向8层的某一扇窗。

晏麒转头看了他一眼，想也没想的说道：“别急，只要不出意外，任何人都有父母双亡的一天。只是有的早，有的晚罢了。”

“我妈妈就属于那个意外。而我即将父母双亡，上无老下绝小，无牵无挂。”

“可你有姥爷，有小姨，现在还有了我和阳阳，不能算无牵无挂吧？”

金启晗低声开口：“确实不算，六亲死绝了才叫无牵无挂。”

“别担心，就算你六亲都死绝了我也喜欢你。”晏麒下意识的说出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