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牧民在十月就会将草料全部收割,给牛羊储备过冬的食物,如今草场已经开始泛黄枯萎。”
“左边有一排胡杨树,在冬天是金黄色,根红柳交错长在辽阔的土地,从山上俯瞰,看它们被风吹动,就像一条璀璨流动的金河。”
白兰即:“我知道。我是这两日才瞎的。”
菩疑咳嗽一声,托她上马,同乘一骑:“你现在可以多看远处,感知光亮,我带你射箭。”
白兰即不自在地前倾一些,可仍然被青草的味道全面包裹,湿热的呼吸从后脖颈吹洒过来,他却浑然不觉。
“专注。”
白兰即第一箭直接射入土地。
菩疑从后头扶住弓箭,帮她调整了位置,护军再次摆好箭靶,风吹铃响,他即刻道:“放。”
白兰即松手,箭矢擦过铃铛上的铜钱。
菩疑:“骑射最重要的是眼睛,但我一个人的时候会蒙眼练习。万物都有声音,跟它们共振,天地生灵都会是你的眼睛。”
“再来。”
又尝试了几次,每次却都是堪堪擦过铜钱,她愠怒,丢开了弓:“不练了,若是眼睛无恙,我自然可以做到。”
菩疑:“要是你眼睛恢复了,怎么会有这样简单的靶子。”
白兰即嗤了声:“大话谁都会说。”
“今日便让你开眼。”他招手让护军撤换了新的箭靶。
白兰即忽而听见了雀鸟的叫声。
菩疑:“北地的朱山雀最护崽,我叫人都抓来,绑在上下两根木架上,崽子在上面,口衔铜钱,母雀在下面,会因为担心叫个不停,提供方向,但是我的箭会毫发无伤穿过铜钱中的方孔。”
他蒙眼拉弓,白兰即听到了风啸,朱山雀的叽咕声短暂听了一瞬,而后更加激烈,箭靶处的护军欢呼起来。
菩疑扬唇:“你输了。”
白兰即辩驳:“射箭并非我长处,我喜欢剑。”
“可你的打法更适合刀。”菩疑不由分说下了论断,忽然将白兰即的脑袋压了下去。又想起这是在校场,四野空旷,一览无余。
远处赤那指挥着人将他新得的猎物装箱抬下去。
里面有两只鬣狗,虽然被五花大绑,仍然朝人龇牙咧嘴。
菩疑驱马疾奔,朝着那边冲去,白兰即惊呼一声,只得紧紧抓住缰绳,一时被风雪呛得说不出话。
还没等她回神,菩疑掀开她的耳帽抬起她的弓弩:“西北方向,射箭。”
白兰即鬼使神差拉弓、放弦,对准的方向传来一声凄厉哀嚎。
这声音她可太熟了,匕首挥落在那几头畜牲身上时,耳边也是这样的怪嚎。
赤那朝着这边看来,迅速锁定了马上两人,大怒:“菩疑!你是不是想吃刀片!”
菩疑嘴角勾起,又替她搭上一箭,手臂推向左边:“再射。”
白兰即拉到满弓松弦,马上听到了回应。
菩疑放声大笑,搂紧了白兰即,拍马奔逃。
他们一路冲到营地,直到下了马,菩疑还在笑,传染得白兰即也不自知抬着唇,逆在光里,神色柔和。
菩疑忽然想起之前每次见到她都是杀气腾腾,挣扎求活,不是动手就是动刀,隔着帽子把她脑袋一顿乱搓。
“你伤了眼睛,却比往常乖巧多了。”
白兰即勃然大怒:“菩疑,你放肆!”
麦格在这时近前来禀告,帐外有两个牧民一直等着,说是自家的马生病,不肯走路,请小世子去看一看。
菩疑躲闪了白兰即的挥打,跑去营帐询问那对牧民夫妻。
麦歌上前搀扶住她,袖子里立刻多了个硌人的东西。
白兰即低声说:“写信给赤那,盖上章,想办法避开眼睛送进他的中。内容就说,找到机会就踩死厄今。”
麦格讶异地攥紧了袖子,跟白兰即确定。
“就这么写,他会知道是什么意思的。”
麦歌点点头,又问:“你感觉怎么样?”
“好一些了,眼睛能感觉到朦胧的光亮,但看不清人,五脏六腑的灼烧感不再那么强烈。”
说话的功夫,菩疑已经回来:“走,我带你去马场看看。”
她们跟着牧民夫妇慢慢走,许多人都人的他,同他热热闹闹的打招呼,菩疑一路都在不停回应,还有热情的牧民给他塞吃的,他接了一束沙棘转头放在白兰即手里,用潜北话高声喊多谢。
那东西很长,上面缀满了果实,只有半个拇指大一颗。
“可以吃,但它有毒性,最多十颗,你尝一尝,之后拿回去入药,补气养血的。”
白兰即掰下来一粒放进嘴里,酸得脚下一滑,菩疑一把捞住了她。
旁边的热闹声一下子安静下去,变得嘀嘀咕咕,有人明目张胆问:“小世子,你旁边这个是不是从中原来的?”
白兰即警惕的摸向腰间,却发现自己并未带木剑。
菩疑忽然换到了她的右手边,前后扫视一遍笑着回应:“她现在是我的奴隶,应该没有人惦记我的奄出吧?”
那人便不说话了。
白兰即问:“奄出是什么?”
他明快地笑起来:“就是私有财物。”
白兰即哑巴吃黄连。
到了牧民的马圈后,她被安排在外面做下,但陌生的环境仍给她不安,便顺手捡了块粗粝的石头捏在手里,一瞬不瞬听着里面的声音。
菩疑来到病马面前,仔细观察,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最近是不是摔过?右后肢出现了肿胀和移位。”
又站到侧面,抬起那只腿,用手搓动,果然听到了骨头摩擦的声音,“骨头折断了,很难治好。”
牧民不肯接受,求着菩疑治疗,菩疑只好解释:“它们的马蹄相当于人类的手指或者脚趾,骨折的马腿太沉重,会慢慢压垮它的脊椎、心脏,甚至腿骨磨出皮肉,从而死亡。”
牧民失望沮丧起来,她的妻子背过身抹眼泪。牲畜对北地人来说太过重要,是一切生活的源头。
菩疑叹气:“我先给它敷上草药,然后用夹板固定,绳子吊腿,你们给它勤换药。不过马腿的结构问题会很难康复,花费巨大不说,治疗和康复时间也长,你们考虑清楚后尽早决定。”
他忍不住补充:“还有治疗期间,它很可能会挣扎导致再次骨折,有时候活着也是一种残忍。”
准备离开时,菩疑又在另外一匹马跟前停下,它的站姿有些奇怪,后左腿向前深伸出,蹄尖着地,菩疑动手捏了捏,肿胀柔软,是新伤,又将马牵出去观察动态,断定发炎。
跑来跟白兰即说还需要等一会,又去捧了泡黄泥涂抹在腿伤处,把络铁烧到微烫轻熨在上面,最后开了一副药给牧民,叮嘱注意事项。
那些潜北话对于白兰即讲就有些复杂了,很快沦为走神的背景。
解决完牧民的事情后,白兰即问他:“你怎么连动物也会医?”
菩疑反而说:“其实我一开始就是为了治疗我的马才看医书,所以我先会治疗动物,久而久之才会治疗人,人才是顺带的。”
白兰即惊诧:“那你都是自学的?”
菩疑理所当然的说,对啊。
一想到她不知道在菩疑手里过了多少回鬼门关,她忽然有点后怕,又渐渐觉得好笑。
“我真的很好奇,你以后想做什么?”
菩疑:“什么意思?”
“你的父亲、祖父,都是部落的首领,你的哥哥、舅舅,你所有有着血缘关系的人,都站在权力中枢,那么你呢?我实在想象不出你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菩疑坐在她身后,马慢慢晃,他的声音也悠远惬意:“我想当狼王。”
白兰即:“狼主?”
菩疑纠正:“是狼王,狼群里的头狼。”
白兰即虽然看不见,但还是下意识回头,菩疑又憋不住笑起来:“狼是不能被驯服的,所以也只是想一想。怎么,想想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