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六旬的老夫子弓着身子,手里拿着戒尺打量瘦弱的陈小笙。
陈小笙放下手中盒子,恭恭敬敬朝他弯腰作揖:“夫子好。”
老夫子颤巍巍走下来,扶扶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仔细看清新学子貌相,才问:“你就是宁王府管事的侄子?”
陈小笙恭敬回答:“是。”
“呦,是宁王府来的小子。”
底下清一色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粗约估计二十来人,换上和之前看热闹不同的目光,都在打量门口的新同学。
后排几个小贵人唏嘘道:“呵,瘦得堪比小金鸟儿。”
小金鸟是老夫子养的画眉,险些好几次没死在他们几个二世祖手里。
“是啊,看起来也太弱。”
“我看不够塞牙缝儿也甚没意思。”
后排那几个少年仗着自己相貌清俊,个个不好好坐着,浑身都是懒散的气息,歪着身子邪邪打量小笙,且眼神十分不纯粹,偶尔偏头交流几句,戏弄的眼神全落在小笙身上。
夫子摆摆手,示意陈小笙去后头那个空位坐。
整个书屋的每个位置坐什么人都有讲究。比如前排身份尊贵,但第一排除外,而最自由散漫的那几个学子则就爱坐最后排,因为那里离前头的夫子最远,那么相对来说,第一排的位置无疑最受排斥,那都是别人选剩下不要的。
所以最后一排与第一排的风气,截然不同。
他们此起彼伏朝陈小笙吹口哨,还有人朝她扔纸团,新来的小个子看起来很好欺负,正好可以用他解闷儿。
陈小笙低头抱着自己的盒子穿过过道,在最后一排寻找自己的空位。
“在这呢。”
倒数第一排靠窗户的少年抬起头,他穿着蓝质浅绿边的学子服,戴着帽,额头上有一团红印子。
睁着迷瞪的眼眸,漫不经心跟她打招呼:“陈小笙,幸会啊。”
泛红的眼白,一看就是因为趴在课桌上睡觉的后果。
陈小笙坐下来,帮忙收拾乱糟糟的课桌。
新同桌主动介绍自己:“邱一山,我爹是潘江府邱老板。”
陈小笙:“嗯,我是陈……”
“宁王府管事的侄子。”邱一山咧咧嘴,脱口而出。
陈小笙文绉绉地点点头,她觉着自己的名字没有宁王府管事侄子的名头好用,飞快睃一眼新同桌,收回视线,善意提醒:“你的额头。”
邱一山无所谓的扯扯嘴角,并起两根指头碾碾额头红印,砸砸干涩的唇,顺手端过窗沿边的竹截优哉游哉喝水。
无聊地看看窗外,打发时间。
陈小笙则低头继续整理课桌。
书屋的课桌是两个人共用一张檀木桌,可能是因为邱一山此前没有同桌的缘故,他一人独大,把另外一半搞得挺糟糕的。
杂乱无章的书册,半新半旧的草纸,还有废弃的断笔以及已经干涸凝结的砚台。
陈小笙废了好些气力才帮他把散乱的书籍、竹简等规整好还给他,然后将自己崭新的课本摆正,再端正身子,最后深深呼吸一口从窗外吹进的清幽凉风。
瞬间令人神清气爽。
这种感觉真好,她还活着,真好!
陈小笙格外珍惜能认真听讲的机会。
老夫子声情并茂,慢吞吞说讲义:“后代世人文批秦王建造阿旁宫,耗尽民财,殊不知,阿旁宫起,建造之术革故鼎新……”
调整完状态后的陈小笙渐入佳境。
她性子偏慢热所以有点沉默寡言,个子也不是太矮,但就是太瘦弱。
给人一种她很好欺负的错觉。
邱一山偏头过来找她说话:“我们来聊聊啊,你多大?十二?之前住在宁王府?”
“你应该经常见到宁王?听说他帅得不要不要的,他老子也帅得不要不要的,大将军嘛,是很威武……”
邱一山百无聊奈转动手里的毛笔,歪着身子继续搭话:“你叔叔张中全,喏,那是个厉害前辈哇,打宫里面儿出来……你之前有去过皇宫?”
“你是张中全的亲侄子,还是外姓侄子?”很多官贵、皇贵府邸上的管事都喜欢认干儿子、干侄子什么的。
撩了半天,陈小笙依旧安静地目不斜视盯着讲台。
邱一山扯扯她的袖角,压低声音:“喂,你还真打算听老和尚念经。”
陈小笙终于有所动,微微转头递给他一个难道不是的眼神。
邱一山噗嗤笑,笑陈小笙新人不懂规矩:坐后面,是不用听讲的!
邱一山慵懒的换只胳膊撑头。
喏?
陈小笙折折眉头。
原来每个时代的读书情形都大同小异么,比如后排都是任性的坏小子,上课就睡觉,下课就打闹。
那你不听课为何要来营缮书院?听说书院名额很珍惜,你可以不来啊。
邱一山撇撇嘴:“要不是我爹拿腿威胁我,我才不稀罕来这变态书院。”
可怜天下父母心,陈小笙低眸弱声道:“你爹都拿自己身体作求,你要好好学习才对啊。”
“什么呀!”邱一山扯扯嘴角:“是他拿着棍子追我三条街,说我不来就打断我的腿,我这才被逼无奈进京读书。”
说完又觉得无聊,转过身趴在桌上,拨弄了一会儿桌角的毛笔,最后还是睡觉。
陈小笙:“……”
她努力目视前方,端正坐姿。
中途邱一山醒过一次,继续歪起身子和陈小笙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她极力屏蔽掉邱一山的各种干扰,终于挨到了下课。
课后陈小笙要学磨墨。
不多时,像是有预谋的。唰唰过来一群人,汹汹逼人退让。
为首的高大少年慢悠打量她,随后砰砰敲她的桌面,砚台被震开几寸远,新墨跳出来沾了她满手。
她反应迟缓抬起眼眸。
眉目俊朗的少年单手撑在她的檀木桌角,整个修长的身子呈压迫状,眉角微挑,不友好的挑衅道。
“新同仁,结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