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初难以置信地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抚上谢绮星的脖颈,那里的脉动越来越弱。谢绮星垂着眼帘望着他,戴着戒指的手沾满了自己胸前的血,张开唇想说话却有数不尽的鲜血涌吐出来。
夏知初堵住他的心口,那里滚烫不已鲜血越堵越多,十秒钟前还活蹦乱跳,现在却突然要戏剧般的熄火了。
“哥哥。”
夏知初猛地甩开风衣男人放到他肩上的手,起身横刀相向,架在男人脖子前面,将他紧紧抵在墙壁上。
“啪嗒”,碰到了开关,灯亮了。
“哥哥,你怎么哭了?摸到的心痛,还是你的心痛?”这个长相酷似谢绮星的男人后腰别着消音枪,穿着谢绮星重逢那天站在高坡上吹冷风时的长款风衣,眼尾高高翘起,似有十万分的不屑,对于夏知初施舍眼光给躺在地上那个废物。
灯下明晰了,哪里是只有一个废物,从窗口一直延伸到货舱门口,躺着成排成列的咽气尸体,每个都有不同的死法。那些谢绮星都被眼前这位不知是何人的杀人凶手毙命不久,腥味仿佛残留着热气。
“你……究竟是谁……”夏知初头一回握不住刀,但他下定决心要替这些尸体报仇,可连说出口的话都抖个不停,他何时怕过什么人。
心中的猜测让他胆寒恐惧。
“是我啊哥哥。”风衣男将夏知初沾血的手牵起来贴到脸边,任那尖利刀刃刺进皮肤里也丝毫不觉,脖颈渗出血珠,他替夏知初舔掉了手上的其他人的血。
“你感受到的灵魂没有骗你,这就是我。”触碰到的瞬间夏知初就感受到了,这个穿着风衣乖戾阴鸷的男人就是谢绮星本人。
“刚才那个也是你,为何要杀了他,他哪里碍到你了?”得知了真相,也说明夏知初心中的猜测被证实了,他反而没有力气继续刺下去。刀下的也是谢绮星,这里围绕着夏知初的,不论死的活的全部都是谢绮星。
“哥哥要听我说实话还是谎话?”等不到尖刀刺入血管,谢绮星就主动俯身靠近它。
夏知初臂膀青筋凸起,维持着力道,一寸一寸得往后退,刀面反射出的银光照在两人侧脸上。视觉刺激过后,悲伤与激愤的情绪褪去,夏知初终于感受到了肠胃里的不适,他偏开头,嘴唇发紫,冲面前这人骂道:“疯子。”
“哥哥骂得越狠我越喜欢,像哥哥身上的味道一样香喷喷的,毫无杀伤力。”谢绮星垂眼望了望越离越远的刀,遗憾得捏着刀尖夺了过来,继而扔到地板上。
“我先说谎话,我这么做的是为了哥哥,不想让哥哥的眼里全都是其他的男人。”
“实话是这个梦里还有许许多多个我,定时刷新。哥哥可能刚入梦还没反应过来,梦里也有许许多多个你,猜我之前遇见了哪个你?嗜血如命的那位,与我最是般配的那位。”
“在现实中突然遇到许多个我,我一定会错愕不已。但我是最心狠手辣的那个版本。为了证明他们都是梦,只有我是现实。我只能选择手刃了他们,就是这么简单。”
“任何人代替我成为我,都不可以。”
“杀掉他们,也是为了抢夺你,这一点不是谎话。”
“哥哥,这个回答,你还满意吗?”
夏知初干呕了几次,却吐不出来东西,唇角牵着银丝,谢绮星像被蛊惑了,低头下来吻住了他的嘴角。夏知初虚浮无力的手掌突然来了力气,伸手打了他一巴掌,谢绮星脸被打的歪斜,侧脸上明显多出来通红的指印。他用舌尖顶了顶软肉,表情好似被打爽了。
不等这个变态杀自己狂再说一句话,夏知初再次幻化出一把小刀,将刀柄朝下,蓄力击打谢绮星的太阳穴,同时膝盖弯起上顶他的腹部,左手劈成手刀袭向他的后颈。
夏知初的经验比谢绮星的蛮力更能一招制敌。
顷刻间,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把谢绮星打晕了过去。收缴了消音手枪,夏知初把客房里遇到的那个谢绮星的手铐取下来,戴在了晕过去这位的手腕上,把他和铁桶铐在一起。接着将客房里那个谢绮星的眼帘合上,取下他无名指的戒指揣进自己口袋里。
若真像变态版本的谢绮星所说,这个梦里会随时随地刷新无数个自己,而每一个自己的性格都不似相同。最初遇到的谢绮星假装没看见夏知初转身就走,是冷漠的化身;客房里的谢绮星格外粘人,好像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经历过梦境世界,只和夏知初结了婚并且因为度蜜月而来坐邮轮;甬道里这个谢绮星却十分不近人情,将许多个分身引来这里痛下杀手,则是暴虐的象征。
他口述出目的,是不想让别的谢绮星代替他自己,却和客房那位具备一个共同点——分不清现实。他们丢失了现实中的记忆,并且失去了解梦这一目标,才会一个沉溺在与幻境中的夏知初温存,一个错拿别的自己当目标。
那么问题来了,留有现实中记忆的那个谢绮星去哪了。
夏知初扫过躺在地上凉凉的谢绮星们,希望他不在其中。
·
逼仄的卫生间内,谢绮星坐在马桶圈上大喘气,幽闭的空间对于他来说并不恐惧,反而在有限的伸展区域拥有无限的安全感。
门外的侍应生隔两分钟敲一次门,询问里面的先生还好吗,是否需要叫医生。
谢绮星只要一闭上眼,波浪翻滚的海水仿佛马上就会将他吞没,海底黑压压一片,好似巨鲸张开嘴,轻松就能将整艘船吃进肚子里。
谢绮星晕水,隔壁如厕完毕,抽水马桶发出响声,他的胃再次化身滚筒洗衣机,赶忙蹲下身把垃圾桶踢到身前来吐。
口袋里有毛茸茸的东西拱了拱,小鼠前辈奋力钻了出来,沿着袖管爬上肩头,立着爪子很担心自己的主人。
谢绮星吐完抬起头,摸了把金丝熊的脑袋毛:“唔,我没事......等会......我有事,再缓缓。”
胃里酸水吐了个干净,谢绮星想着此时是谁在开车,平时晕水没这么厉害,今天怎么格外难受,将黑锅甩到了现实里开车那人身上。
方才刚一入梦,人就被刷新到了甲板上,谢绮星什么都没看清,就黑着脸躲回了内舱里。
在侍应生的带领下回房间休息了十几分钟,人终于回了点气色,他穿好外套,拍拍口袋让正吃零食的金丝熊爬回来:“走吧,我们出去转转。”
自主运行的能力告诉他,他必须行动起来才有可能完成解梦,和写生怪物那次一样,谢绮星打算凭借本能靠近梦中的线索。
金丝熊这时在他口袋里吱吱叫,通过共感给主人传达信息。
“你是说,甲板上方才我看到的不是小时候那次落水,而是猎手布置给我的幻觉陷阱?”谢绮星解码了金丝熊的语言,走出房间门向甲板处走去,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打算勇敢得面对心中的恐惧。
金丝熊伸出脑袋透气,继续吱吱叫,这次说的意思是:“邮轮对面不是迷雾,而是镜像邮轮。”
“哇,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谢绮星从另一个口袋掏出松子塞到金丝熊嘴边,当作贿赂上贡给小鼠前辈。
腮里屯了很多食物,说话时依然吐字清楚:“我的感官很灵敏,对面的热感不对劲,所以我推测那是镜面反射,不过不是纯粹的镜面,背后可能是另一个空间。”
走上甲板,海面上风力很强,谢绮星把金丝熊脑袋摁下去,以免他被吹飞。从栏杆往对面望去,他看到了距离所站邮轮极近的另一艘邮轮,想到梦兽的猜测,他伸手触摸,果然摸到了一块冰凉的镜子。
“那么方才我在这里确实看到了幻觉,如今迷雾散去,对面竟是镜面空间。”海洋中心漩涡状的海流历历在目,裹挟着一艘艘小船吞入海底腹中,那海流旋转不停,霎时间谢绮星的眼珠也跟着转个不停,于是产生了极强的眩晕感。
谢绮星尽量无视海面,站到了甲板靠内的位置,观察着对面的镜面空间。他发现对面的时间比所站这艘船时间过得快,甲板上行走的人都是所站这条船的未来式。
忽然,他看见了夏知初,从一个形如时空之门的东西里走出来。
“夏哥哥!”谢绮星先是往背后看了一眼,发现夏知初只存在在对面的空间里,于是奋力振臂高呼,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反而让身边的游客纷纷侧目,夏知初却恍若未闻。
明明两艘船距离咫尺,为何会听不到他的呼唤?
谢绮星眼看着夏知初走向栏杆,离自己更近一些,却抻头出去观察戴红头巾的女人,他漂亮的眼眸亮了亮,好像也同样发现了奇怪之处原因为何。
“对,夏哥哥,这是镜子。”谢绮星和夏知初隔着船面对面,却好像隔了一个宇宙那么远。
直到夏知初望向这边的眼眸亮光灭了,神态明显很失望。谢绮星突然从他嘴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谢绮星!你去哪?”
“我在这里啊,夏哥哥。”谢绮星急切地伸手贴在镜子上,用拳头砸向镜面妄图发出响声,可这面镜子坚硬无比,伫立在两艘船中央稳如泰山。
对面的夏知初回头望向身后,匆匆忙忙间走进了内舱。谢绮星看到了走廊里的身影,身挺个高,不是他自己还能是谁。
他自己好端端的站在镜子对面,那引走夏知初的......难道是鬼吗???
海风一吹,谢绮星脊背上冷汗直往外冒。
“不行,我要过去救哥哥。”说着,就想要翻船,手都搭上栏杆了。
金丝熊撕心裂肺的叫声把谢绮星喊回魂:“祖宗!大爷啊!你这样跟跳海有什么区别!”
小鼠前辈牙齿最厉害,跳上谢绮星的袖子,对准他的虎口就下了嘴。
“哇啊啊啊啊啊啊,松嘴松嘴!!!你铲屎官要被你咬死了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跳了还不行吗!”谢绮星疼得龇牙咧嘴,这一顿折腾又是吐又是手伤的,不知道还以为他来梦里历劫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过去?”谢绮星把金丝熊拎回口袋里,揉着虎口直嘶哈。
金丝熊摇摇头:“我也不知具体方法,但我知这镜面极厚,否则不会当两个空间之门。”
“门?”谢绮星若有所思,“既然像门,那我打开门不就好了?”
“或者架起一道桥,把这门用梦里的力量打破。”
谢绮星追随着能力指引幻化出他心中的画笔,上次是铅笔,这次是雕刀,飞速造了座廊桥,从所站邮轮向对面延伸。伸到镜子的位置,被镜面阻拦,形成巨大的冲击力。谢绮星双手握刀,提臂猛压,蓄力爆发,镜面“嗞呲”一声裂开了,廊桥冲开断裂处,树干分成条状又聚集成庞大的木料伸向对面的空间。
两个不同的空间里空气交融发出嗡鸣,谢绮星迅速揣好金丝熊翻上廊桥,奔跑在其上,海风被带起造型,穿过镜面时,身后拉长成牵丝的光线。
“咚”得一声,谢绮星跳下廊桥,踩在船面上,他来到了夏知初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