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德不是个哭包,只是偶尔会掉眼泪,因为有人关心,有人在意,被埋起来的委屈就会一点点倒出。
有时他又极具钝感,被欺负了也硬是察觉不到委屈。奶奶刚离世那会,他本该哭个好几天,但实际上他没掉多少眼泪。
那时候,信家只剩下一个空壳,还有一些未变卖的家底。
不知是从哪来的亲戚,在葬礼办完后就抄着家伙上门,踩着地上的黄纸对着信家的家具一通打量,摆摆手让人把值钱的都搬走。
一群人自顾自决定,根本没顾及信德的意愿。
信德愣愣地站在大厅中央,试图上前阻止,脸上满是认真:“这是奶奶的,你们不能搬走。”
他的手被甩开,还被当面嘲讽:“哟,还真当自己是少爷呢?”
“信老夫人不在了,看谁还在乎你。”
信德没当自己是少爷——事实上,也就小时候别人会这么称呼他,后来大了点,别人都叫他小孩。
在他很小的时候,信家也兴盛过,别人见了奶奶都得点头哈腰。饭桌上摆满了不重样的菜,吃到他喜欢的也不会贪嘴,因为他知道,这桌上是按着他的口味做的。
后来奶奶越来越忙,见面的日子愈发少。每餐的菜式越来越少,吃饭也不会有人伺候,但奶奶依旧讲究,饭前要漱口,吃饭还要按家里的规矩来。
那就像是信德的一场梦,转眼就成了这般破败模样。
只是、只是这是他家,为什么会有像强盗一样的人理直气壮上门抢东西?
信德还是太天真,他们不是像强盗,而是本就跟强盗无异。他阻止不了,偌大的信家只剩下他一个人,唯一的管家刚被他送走。
刘爷爷年纪大了,家里人要把他接回去养老,信德听完刘爷爷家里人的解释,就小跑去将自己从小存的零花钱找出来,转手就都给了人。
而现在,他一个人阻止不了一群强盗。
等那群人把大件的家具都搬得差不多,只留下了奶奶的摇椅。不是不值钱,只是信德最不舍的就是这个,双手紧紧抓着摇椅,不让别人搬。
信德力气不大,要想分开不难。只是那瘦弱的小少爷很不情愿,好像别人一搬,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看在亲人刚走的份上,强盗难得有了点怜悯心,决定留下这把摇椅。但这不意味着,强盗真会这么好心。
所以他让人将信德拉开,当着小少爷的面把摇椅砸烂了。
这也算是留下,不是吗?
红木摇椅上的花纹稍有褪色,是陪了奶奶半辈子的老东西。信德有时也会趁着奶奶不在,抱来一个靠枕垫在上面,躺着照暖洋洋的日光。
每砸一下,他的回忆就会碎一块,最后化为一堆废木头。
小少爷的眼睛瞬间变成了红兔子眼,看着怪可爱的,不过强盗不好男人这口,惋惜地摇了摇头,才慢悠悠地走了。
信德没有哭,只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没有缓过来。
昔日爱护干净的他,没有第一时间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只是在扬起的尘土中静坐着。
直到鼻子泛痒,他打了个喷嚏。
“阿嚏!”
这时信德才发觉天色渐暗,他要回屋子里休息。看着坏了的摇椅,他戳了下脑袋,爬起来去找了一些枯木藤,跑了来回好几趟,才将它盖得严实。
他的奶奶说了,人老了就得入土为安,想来摇椅也一样,只是他挖不出这么大的洞,就给盖一盖,效果应该也大差不差。
那段时日,他守着空荡荡的信家,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发愁下一顿饭该怎么办。
直到严诚的到来。
这意味着他有饭吃了,也不用担心强盗,因为先生会帮他教训,信德发自内心感谢先生。
其实在信德的记忆中,开心的日子不多,所以他才会记住那些时刻,仅有的朋友啦、被人珍视的幸福呀,都是信德的宝藏。
他只是太开心,所以害怕失去,越接近幸福,就会让他记起曾经被人遗忘的落寞。童年时候他时常被人忽视,所以他渴望被人注意,希望能得到更多关注,那样就算是被人忘了,他也拥有过。
奶奶总想让他独立,可偏偏造成了他柔软胆怯的性格,在交际方面他尤其敏感。
但很快,信德就被陈愿哄好了。
“小少爷,你看这是什么?”
信德摊着手,收到了一个小巧的紫色花形琉璃发夹,还是他最爱的流苏款!
他展露笑颜,头上突然一沉,伸手摸了摸,是柔软的质感,好像是被戴上了一顶帽子。
为了看清楚是什么帽子,他歪着头,眼神往顶上瞧,却始终看不到是什么款式。
陈愿笑眯眯地看着,“要拿下来看一下吗?”
信德想都不想就摇头。
“是陈愿送的,我要多戴一会,这样你才能看到我戴出来是什么效果。”
陈愿点了下他的鼻尖,“如果我送给你一顶不好看的帽子呢?”
“那样你不会生气吗?”
信德依旧弯眼笑着,“不会呀,收到你的礼物,我已经很开心了。”
“如果你想看我戴,我随时都可以戴,就算帽子不好看,我戴着也不会丑嘛!”
他还挺骄傲的。
而且他知道,陈愿肯定不会那么做,除了先生和严恃,陈愿对他最好了,虽然他不说,但是每次跟陈愿说话,陈愿都会耐心倾听,一点都不会嫌他黏人。
真心或是假意,信德总能感知到。就算他经历再多糟糕的事情,他也不会变,对待真心和喜欢,他永远回以同等真诚。
这才是信德最可贵的品性。无论是陈愿还是严恃,他们都会加以守护。尽管他们来得迟了,信德有过太多害怕的经历。
但没关系,他还是那个容易遗忘的信德,不快乐的回忆都丢掉,留下的都是漂亮的衣服和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