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几番荒唐后,李赟血液渐凉。李越趴在他颈窝里,小猫儿样呼呼睡得正香。
想起妻子叫他来这一趟的目的,心仿佛跌落悬崖。他实该质问李越“为何等闲变心”、逼李越在自己与待产娇妻间做出抉择,可这哪是他能说出口的话?
无尽的悔恨与惆怅几乎将他淹没、令他快要窒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冰冷呼唤:“郎君。”
李赟如遭雷击般弹身跳起,慌忙穿衣理带,仓皇开门出去。他不敢与妻子目光相接,只颤抖着下唇一个字也说不出。
所幸崔之佩并不揭他脸皮,甚至仿佛根本不在意他又与那畜生做得好事:“走吧,即刻启程。”李赟无心多问,仓促间便随妻子登车上路。
黑夜里骏马蹶蹄狂奔,崔之佩这才说出,此行的目的,是去江都说服县令左峻凿堤泄洪、引江入淮,以解吴地水患之虞:“左县令乃我父门生,必不拂我薄面。”
李赟吃惊之余,恍觉妻子恐怕神智有异,只得佯装镇定,小心试探道:“江都一县虽不富庶,却也有乡民上千,往来客商不计其数,左县令恐怕做不得这么大的主?”
崔之佩缓缓转过脸来,眼中寒光流露:“梁王做得。皇孙平安降世,梁王便可入主东宫,孰轻孰重,梁王自有分辨。”
李赟方始察觉妻子作何谋划,惊惧之下再顾不得许多,连忙摇头摆手,直呼“不可”。崔之佩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柄银光闪闪的匕首,瞬间便抵在自己喉间。
“娘子你……”李赟慌作一团,语无伦次,“天大的事……娘子你……求你丢开那……”
崔之佩瞪着他凄然泪下:“我姐姐、她腹中孩儿、我的孩儿,如今又有独孤娘子与她腹中孩儿,加我这条命,总共六条!我与李越不共戴天!”
李赟待要再劝,崔之佩已将匕尖刺入自己肌肤,鲜红的血珠随着她嘶吼之声滴答滚落:“李赟!但凡你有一丝男儿血性,何须我一弱质女流作此挣扎?今日你若不去江都,我便死在你眼前!”
李赟哪有气性与她抗争,只顾得上夺下匕首,便颓然遂了她愿。
次日两人漏夜敲开江都县衙后门,求见县令左峻。李赟依照崔之佩授意,奉上一封伪造的梁王密信,谎称梁王李越派他来恳请左县令凿堤救吴。
左峻当即嗤之以鼻,直呼荒谬:“为保王妃一人,便要牺牲我江都数千百姓?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复又指着李赟骂道:“人说你淮南伯是位光风霁月的贤人君子,如今看来,竟连一丝仁义天良也无!”
李赟竟不以为介,反而如释重负,痛快磕头拜别而去。左峻不免诧异,转念一想,便明白李赟恐怕并不赞同此举,只因受梁王逼迫,不得不来这一趟。
一计不成,崔之佩却并不纠缠胡闹。她原本就没指望左峻同意,来这一趟,只为让左峻以为凿堤是梁王旨意,一旦洪水来了,左峻自然会将这笔账算到梁王头上。梁王为一己私欲草菅人命,因此彻底丧失竞争储君的机会,甚至召来天子重责,这才是她最终的目的。
当然,独孤鸢与腹中孩儿也能因此得以保全,可谓两全其美。她猜想左峻得到消息后,必会组织县民防灾自救,不至于酿成大祸;却没料到,左峻那时只是个刚刚博得功名的寒门子弟,未曾见过权力之凶猛、人心之险恶,他根本想不到,竟有人真敢擅自毁堤,因而他只顾愤慨、未能及时未雨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