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大呼冤枉，道：「这几日课上要学的剑法我早都学会了，师父见我呆着来回练那几招无聊，便放我回院里了，正好帮申师叔考校一下他小徒弟的心法课业。」

欧阳溯听了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因她印象中杨过原该是同全真教上下都处得不甚和睦才对，怎地现下瞧着倒是相处甚谐？但她也不好问得，待进了杨过房里，四下里一打量，倒甚是清雅，壁上悬着两柄长剑，一柄是普普通通的大路制式货，另一柄倒是精致华美，似非凡品。

欧阳溯见那剑华贵非凡，不像是杨过能有的器物，不免多看了两眼。杨过见她看那壁上所悬之剑，便解释道：「丑的那把是重阳宫里发的，漂亮的那把是绣雪姐姐派人拿上山给我的，说是教我有把趁手的好兵刃练剑用。」

欧阳溯闻言心中一动，牵着小龙女一并在桌旁坐下，道：「你这些时日过得可好？同我细说说。」

杨过倒是难得的细致，先给二人倒上茶水，又端上来两盒果脯点心。欧阳溯看他动作，笑了一声，道：「你倒是知礼了许多。」见那果脯盒子分作数格，竟颇有些个精致花样，便推到小龙女面前示意她尝尝。

小龙女看她一眼，又瞅向那果脯盒子，倒还不见动作。欧阳溯觉出她似有踟蹰，转眸间略略一想，猜她是从小到大长在古墓之中，性子又被拘束得冷淡，只怕从未吃过这些个馋嘴玩意儿，一时心中有些哑然。

欧阳溯垂下眼眸，看向那盒子里整齐摆放着的各色果脯，细细瞅了一圈，是些腌制的桃李杏梅子等，还有一种略显透明粉白微黄的果干，瞧着似是冬瓜糖，她便掏出张帕子，拈起一块冬瓜糖递给小龙女，道：「这冬瓜糖清甜，应该合你口味，其他几样可能有些酸，你若有吃着不喜欢的，便拿帕子吐了罢。」

待见小龙女接过慢慢吃了，不觉一笑，又推过那盒子点心，自己拈了一块吃了，道：「这点心倒是小巧玲珑，吃着也不絮，龙儿你也尝尝罢？」

另一头杨过先被欧阳溯夸了那一句，本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而笑，这时却见欧阳溯对这龙姐姐温柔备至，甚而还叫她作「龙儿」，一时心中酸涩，颇有些失宠了的低落，想他同欧阳一块这么久，却从未听她唤过一声「过儿」……心下不免生出几丝忿忿，却也不敢在欧阳溯面前胡咧咧，见她俩一时无话，忙凑过去一般儿挤在欧阳溯身边坐下，说起了正题……

「那日郭伯伯带了我上山，一路顺遂，拜见了丘处机丘师祖之后，他将我归到赵志敬门下，因他说赵志敬乃是三代弟子中武功最高之人……」

却原来，原定命数之中，郭靖带杨过上山之时，应正好撞见全真教布那北斗天罡剑阵封山封路，阻拦受了李莫愁煽动来找小龙女麻烦的邪魔外道们。那一回郭靖却是一股憨气发作，惹得全真教道士将他当作了敌人，却浑不知同人解释误会，反倒将全真教上上下下打了个七零八落。现下此番因着欧阳溯这变数，杨过在桃花岛上住得更久，郭杨二人倒是迟了些时日才上这终南山来，竟没撞见那回北斗天罡剑阵拦人的架势。

这下没了大打出手的龃龉误会，两方自然是和和气气。那一头丘处机本没太多心思，只当郭靖信重于他才将杨过送来此地，赵志敬却是个颇多花花肠子之人。他暗想这郭靖说是闻名天下的豪侠人物，却不自己教授杨过武功，反倒送上重阳宫来，怕不是有什么纠葛龃龉，因此他本倒不将杨过放在眼里。

谁知那日郭靖走后没上几日，竟有一队气派家下人抬了一箱箱的谢师礼来，言道是杨公子家里长辈主子送来的，还拜请师祖、几位师伯叔祖、他这师父并几位师伯师叔们照拂。这下里子面子给得都足，摆的排场也大，把个赵志敬喜得是抓耳挠腮，好不扬眉吐气了一番。他平日里自觉武艺最高，位份又居长，却被作为师弟的尹志平平白压上一头，这回大大长了威风，看杨过自是百般顺眼了起来。

这一出自然便是绣雪所安排的了，她又是极周全之人，不单在山脚下派了小厮守着杨过的消息，还更每月按时替杨过上交家用束脩，时时又派人打点些衣裳吃食与杨过。

却说这全真教虽是道教门派，实则也乃是一小酱缸子，人与人打交道也常讲究个人情往来、利益关系。那边厢丘处机因着杨康之故，自觉是当初疏于管教才让他误入了歧途，这一回待杨过便是不假辞色，倍加严厉。另一边赵志敬因着杨过，也常沾些油水，待杨过往往便是和颜悦色，亲近非常。而杨过因这回自小有欧阳溯护持管教，倒不似前回那般桀骜顽劣，且他这一回没见着郭靖大发神威将全真教道士打个落花流水，又没怎么见过武功高深之人的功夫，倒辨不出个好坏，没了那等嫌弃心思，在重阳宫里也是安分练功上课，他人又是极聪明伶俐的，习武课业都是一点即通，赵志敬面上有光，待杨过更是加倍和蔼，有时丘处机对着杨过疾言厉色，他还从中转圜分说。而重阳宫内其余人等每每见了杨过的吃穿用度、家里派头，倒也待他客气几分。因此上杨过竟在这重阳宫内待得分外安逸，浑没个由头去那古墓派了。

欧阳溯听他娓娓道来，说起绣雪向日的照顾，重阳宫里上下人等的和气以待，细细思量一回，倒猜出个大半真相，又暗想自己这回倒是大大影响了他的命数，也不知个是好是坏。

事已至此，倒不好强改，等杨过这头说完，欧阳溯也略叙了几句近况，便将一直系在腰间的那剑取下置于桌上，问道：「这重阳宫里，道号『清和』的是谁？」

杨过早便留意到她腰间那柄长剑似是眼熟，只是不及细问，这下见她发话，便将那剑拿过来细细一瞧，果见剑格上铸着「清和」二字，便道：「是尹志平的剑，他是赵志敬的师弟。」

欧阳溯心道：果然便是他！与小龙女对视一眼，见她眼泛寒光，忍不住拍拍她手，安抚道：「不急，定教他知道厉害！」这时也方留意到杨过竟对重阳宫上下人等直呼其名，不免问道：「你在这重阳宫里学艺，怎地连个敬称都无？」她倒也并不在意这些，也未将这一众人等看在眼里，只是到底有几分好奇。

杨过狡黠一笑，却不答原因，只说：「我在他们面前自然是叫敬称的。」

欧阳溯自然不知，杨过天性聪敏，旁人待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又怎会分辨不清？他知那赵志敬等人皆是冲着他身上好处来的，并不是对他这个人有多上心，因只作个面上乖顺，背地里却是嗤之以鼻、大为不屑，现下在欧阳溯这等亲近之人的面前，不免露出真性，对那一众人等直呼其名了。

欧阳溯也不多问，只当杨过不大服他们管教，将那剑又拿起，道：「我们先去办些事，回头再来看你，你且先安心在此学些扎实本领，我教你的功夫，你切记背着人偷偷练。」

杨过好生不舍，但也不敢纠缠黏腻，不然欧阳又会嫌他，只好依依不舍地目送她二人跃过院墙飘然而去了。

杨过扒在墙头待再瞧不见两人身影方恋恋不舍地转回头来，走至院中突然「啊哟」一声，却是方才欢喜得过了，这会儿才想起来有件前些时日的要紧事忘了同欧阳溯说，只是现下无法，也只好留待下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