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期有些局促地说:“是我,小期,您……还记得我吗?”
两个老人本来坐在客厅的落地窗边,听到这话时忽然沉默了一下,紧接着,老太太起身走了过来。
瞿期又变得紧张起来,应知寒一直握着他的手,察觉到他动作有些僵硬,低声说:“没事,别怕。”
老太太走过来,目光在他身上来回看了一会儿,忽然说:“小期啊,这么多年怎么瘦了一圈?”
她说完这话,就用手摸了摸瞿期的脸,像是在对待一个很喜欢却很久没见的晚辈。
瞿期愣了几秒,慢慢放松地笑起来,回握着对方的手说:“是不是因为您太久没见到我,所以才觉得我瘦了?”
他把买的东西递过去,老太太说:“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每次来都爱买这么多东西。”
“因为每次来都想让您能好好养身体。”
老太太被他哄得直乐,拉着他往客厅走,脚步和从前一样有力,精神也依旧矍铄。她说:“好久没跟你聊天了。”
瞿期点点头说:“快有五年了。”
他被拉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这里正对落地窗,又是午后,即便刚下过雪没什么阳光,也依旧光线明亮。
坐下之后,老太太对应知寒说:“小知,我们房间那个衣柜好像有点卡住了,你看看是怎么回事,我今天试了好几下都没能打开。”
应知寒看向瞿期,然后收到了一个“我现在没事了,你去吧”的眼神,这才转身朝卧室走去。
等人离开后,老太太就拉着人闲聊起来,她先是问冷不冷,又问现在住在哪里,得到回答后又问距离远不远,以后可以常来玩。
等人一一应下了,她默然良久,叹了口气,轻声问:“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瞿期一时没回答上来。
老太太看得出来,拍拍他的手说:“肯定不太好是不是,不然怎么会瘦了一圈。”
过了几秒,她叹息着补了一句:“小知过得也不太好,你们俩都不容易。”
听到这句话,瞿期好像才真的确定,老太太确实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安慰道:“现在没事了,以后会好的。”
“嗯,以后就会好了。”
可能是话题莫名让人心情沉重,闲聊短暂地停了一会儿,落地窗边安静下来。
瞿期的注意力还留在有关应知寒的那句话上,他试探着说:“说起来,应知寒当时要考到南方,是怎么跟您说的?”
他昨晚聊天时问了一句,但没能在本人那里得到详细的回答。
老太太抬起头望着窗外,像是回忆起来,她说:“其实也不是说,而是在问。”
那年高考前的几个月,应知寒那个根本不算爸爸的爸爸又找过来,让他们能不能借点钱。被赶走之后,两个老人怕影响应知寒复习,就把店铺租了出去,用之前攒的钱换了个别的住处。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搬了住处之后,应知寒的复习状态也并没有好很多,反而经常盯着虚空发呆,经常要多叫两声才回神。
老太太那时以为,是这些乱七八杂的事影响了他的心情。
直到成绩出来的那一天,她才知道缘由。
那天她似乎也在织着什么东西,在应知寒看学校的时候,她随口问了一句:“说起来,小期准备去哪儿上大学呀?这几个月都没见他来玩过了,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吗?”
应知寒没回答这一连串的回答,反而长久地沉默起来,过了不知道多久,老太太察觉到身边有人走了过来。
应知寒一言不发蹲在她身侧,一直盯着她织东西的双手。
老太太第一次见他这样,觉得有些新奇,开玩笑说:“怎么啦?来当监工吗?”
她本意是想逗逗自己孙子,却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两个字时,身旁的人却垂下了眼。
过了很久,应知寒哑着声音叫了她一声:“外婆。”
他喉结滚了好几下才再次开口,嗓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抖,他说:“如果……如果我去了南方,你们会不会怪我?”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滴泪从他眼尾砸下来,砸到老太太的手背上,让她即便满是皱纹的手都能察觉到烫意。
那是她第一次见应知寒这样。
即便在应慈去世的那段时间,他也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一夜之间就变得成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但从没让人见过他落泪。
那是第一次,几乎可以用无助来形容。
老太太擦掉他眼尾的泪,轻声说:“是因为小期吗?”
对于这个问题,应知寒很意外,但更多的是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后来老太太叹了口气,说:“你还年轻,要多去抓住那些自己喜欢的,不要因为我们这两个半截入土的人,永远把自己困在哪里。”
瞿期听着这些娓娓道来的话,好像站在了那个无助的年轻男生身边,看着对方落泪。
他从没见过应知寒落泪,或者说,他从未把“落泪”二字跟应知寒放在一起过。
这人从来都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好像对什么事都没有兴趣,不会产生很大的情绪波动。似乎在他的认知里,泪腺对应知寒来说就是个不存在的器官。
而直到这一刻瞿期才真正意识到,对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会在有七情六欲,会在情绪波动时流泪,眼泪同样是温热的……
甚至……会为了他而落泪。
他很难描述这一瞬的心情,只得偏开头飞快地眨了好几下眼,转回来问了另一个问题:“那您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和他……”
老太太说:“也不算是知道,就是在猜测,比如你年三十来和面那天。”
她也年轻过,也喜欢过人,怎么会看不出那样的眼神呢?
瞿期喉结滚了一下,说:“那您当时怎么……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过?”
“因为他跟你在一起很开心。”老太太转过头来看着他,缓慢地说,“他从小到大最缺的就是开心,有人能让他开心就已经很好了,我们对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个。”
她说完停顿了几秒,接着道:“毕竟我们管不了他后半辈子,他如果后半辈子都因为我们而不开心,那我们死也死不安宁的。”
瞿期沉默了很久,带着鼻音保证似的说:“那希望我以后能一直让他开心。”
他们一老一小在窗边聊了很久,直到晚饭时间时,才回到餐桌。
应知寒很早就弄完了衣柜的问题,只是一直没过去打扰过,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但他发现瞿期整顿晚饭好像都不太高兴,也没怎么说过话,整个人恹恹的。
吃完饭下楼之后,刚一上车,还没来得及发动车辆,应知寒就曲起手指碰了碰他的脸,说:“在这待得不开心?”
停车场的光线很暗,瞿期转过头来,摇摇头:“没有不开心。”
他回答完,在黑暗中准确地靠过去,吻了一下应知寒的唇角,低声说:“应知寒,以后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