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拿住嫌犯,还没审问,就已经谈及问斩!
这是何等只手遮天。
院子里却并无一人有异议,头目恭敬应是。
裴相只是来巡视一圈,见诸事无异,重又踏上马车。
戚时微懵懵懂懂跟了上去,竟随裴相回了府。她在梦里没有实体,无人看得到她,穿墙过屋如入无人之境,仿佛一缕游魂。
裴相刚进府门,众多仆役便迎了上来。
他挥退旁人,独自去了一间房门紧闭的院子。有个小厮想跟着进去,却被人捂住嘴拖到远处:“嘘!相爷的书房一贯不许旁人进,你不要命了!”
这院子很有些古怪,瞧着日日有人洒扫,却无人居住,只是将其保持在多年前某一刻的样子,清寒朴素,极不称相府其余地方的富贵气象。
裴相并不在院中耽搁,径直走入一个房间。
房中却无人,摆设也不多,只有房间上首一张供桌,其上端正放着一块牌位,上书:先室戚氏时微之位。
牌位下头的香炉里,三支香静静燃着,房间里收拾得纤尘不染,门窗皆紧闭着,静得吓人。
裴相在下首坐了一会,缓缓抬头,向供桌上看去。戚时微不由自主,顺着他视线往上看,立时吃了一吓:
那牌位上方,有一画像,画像上是一个年轻仕女,长着一张同戚时微一模一样的脸,面容平静地注视着她。
或者说,那就是年轻时的戚时微!
画中人面容平静,目光平和,口角含着微微笑意,分明是幅极美的仕女图,却端端正正地挂在牌位上方,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戚时微忍不住战栗起来,想向后躲,却觉得周身失重,再一睁眼,发觉是个噩梦。
明日还要早起,她迫着自己入睡,却一直在半梦半醒之间浮浮沉沉,脑中混沌,回荡着时人对裴相的议论声。
“毒杀元配,还害死妻族一家……”
“无妻无子,天煞孤星!”
“要不是元配死因有疑,他心中不安,何至于在府中单辟一院!”
“据说,就是为了镇压元配冤魂呐。”
再被石青推醒时,已是清晨。
“六姑娘,该起身了,”石青关心道,“昨夜睡得好吗?”
“无事了,”戚时微强撑个笑,按住扑扑乱跳的心,“给我换身衣服,去拜见母亲吧。”
做了一夜噩梦,精神自然好不起来,嫡母刘氏皱眉打量了她一阵,才道:“不是说了今日相看,要好好准备吗?”
刘氏语气轻缓,但积威甚重,戚时微忙垂头道:“女儿知错,原是昨夜没睡好,短了精神,但这会已经缓过来了,稍后再去补些脂粉,便看不出来的。母亲恕罪。”
刘氏让她低头站了一会,直到她双腿微微发颤,才道:“那便好,裴九年纪虽少,已具才名,且身有举人功名,门第与我们家也相配,有这等夫婿,是你的福份。”
“是。”戚时微恭敬应道。
刘氏只看到她乌黑的发顶和一段弯出柔婉弧度的颈子。这个庶女一贯省心,刘氏便也不再多说:“裴家九郎出身隆昌侯府,虽说没有爵位,但前程眼见着是好的,你日后也须安分守己,尽好妻子的本分,不要给家中丢脸。好了,今日事多,我也不留你,去妆饰起来罢,辰时咱们就坐马车出门。”
戚时微垂手施礼,退出门去,这时候,刘氏鼻翼旁两道深深的、严厉的纹路才松弛下来。
她身旁朱嬷嬷忙不迭恭维道:“夫人为府中日夜操劳,这些庶女竟还如此不省心。若不是夫人心慈,养下她们,哪有她们的今日!”
“好了,”刘氏淡淡道,“左右要出嫁了,我也懒得管那么多,省些心也好。”
“正是,”朱嬷嬷很是赞同,“我近日也没给她太多绣活,毕竟要出阁了,还有得忙呢。”
戚时微从正院出来,转到抄手游廊上,石青在门外等她,见到自家小娘子的身影便小步蹑着跟上来。
这丫头比她家主子还怕正院,垂首低眉,恨不得大气都不敢出。
走得远了,石青才低声问:“六姑娘,今日夫人没有为难你吧?”
“怎么会?”戚时微给她安心,“我都要出门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正是正是,”石青拍拍胸口,“都说未来姑爷才华横溢,年纪轻轻,头次下场便中了举人,待到明年春闱再中个进士,姑娘就是进士夫人,到时候就熬出头了。”
戚时微唯有苦笑。
她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十八岁的举人,整个大桓都少有,称得上一声年轻俊彦,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她还听说裴九郎为人斯文有礼,只是有些沉默,但在书院之中风评向来很好,还构想过,要如何给他当好一个贤内助。
——直到昨晚那个梦,
但要说出来,却也说不出口。
刘氏与父亲戚简都看重裴九郎的潜力,极重视这门亲事。原本定下的婚期是明年,可因着八月秋闱里,裴家郎君头次下场便考中了举人,来年二月便是春闱,裴家郎君若是中了进士,身价水涨船高,她一小小庶女自然配不上了。因此婚事被赶着提前到了今年年末。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曾有她的选择余地?
噩梦到底是无影之事,若是说出来,不仅不能有用,反而让刘氏和父亲觉得她心有怨怼,故意扯些理由来逃避婚事。
刘氏一贯掌家严厉,家中规矩甚多,一旦犯错,不是加绣活,就是抄佛经,不做完不许出院门,总之很有一番苦头吃,戚时微思及上次被罚,便心有畏惧。若是犯了拒婚此等大错……她不敢想。
再者说,和那些当填房、当侧室的庶女相比,她已经积了大福了。若是这次拒婚,下次的夫婿人选还会这么好吗?
她不敢赌。
石青见她沉默良久,忙道:“六娘,还想着昨日的梦呐?梦都是反的,不怕不怕。”
“对,梦都是反的。”戚时微低声道。
也不知是对石青说,还是对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