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泠也接过了一杯水,握在手中还有些烫,让掌心麻麻的。
她含了一口水温着,徐徐上移目光看古朴生蛀的房檐被厚雪挤压弯曲,破旧的经幡曾经绣着的文字只剩下零碎的笔画,风在其中鼓着,好像又千万只萤火虫藏匿,只等夜深人静,莹莹一亮翩翩飞出。
一个村民气喘吁吁地跑来,向着人群中的里正呼唤道:“不好了,那里有人发了疫病,快请郎中来。”
村子里的郎中不多,顾及不暇,还在另一处忙着。里正急得团团转,扯下帽子,直挠头发。
虞泠忽然出声:“我略通医书,可以去帮忙。”
里正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这是个陌生的女子,只知道现在住在张屠户家里。他转眸看向张屠户求证,后者还未说话,翠翠便先开口:“这是我远房的表姐,她读过书懂一些医术,她能帮忙!你就让她去吧!”
言罢她从自家阿娘随身的篮子里扯出一张白布来,塞到虞泠手心,“救不救人的......小心为上啊。”
翠翠娘也是道:“是啊虞娘子,你就带着这面巾,当心染上。”
现下不知这病是什么,警惕些也是好的。
虞泠点点头,向他们投去感激的目光,便跟随着村民走过去。
一路上满是忍饥挨饿,忍受通病的难民,他们或蜷缩,或毫无知觉的平躺,似乎冷寒只是他们为数不过的压力。
闻笛转过身,朝着侍剑摇摇头,后者领悟便将白布上移,盖住地上人青白的面孔。
一阵哭泣声低低响起,而后不断放大,便是撕心裂肺的痛哭,乃至痛骂,痛斥上天的不公。
“郎中还未来吗?”裴贺问道,他带着面巾,只露出眉眼。
面前满是生病的百姓,却只有为数不多的医者,显然是车水杯薪。
闻笛叹息:“人手不够,不过来了一个,好像是张娘子的远房表姐,听说略通医术。”
“表姐?”侍剑震惊,良久也想明白了,“按照现在这情况,来个人就不错了。”
大雪飞扬间,他们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匆匆而至,像是蝴蝶低飞,倏地从湖边掠过,留下一阵涟漪。
闻笛和侍剑分开站着,分别在两旁,裴贺在中间,他低弯着腰,裸|露的小臂上青筋如细溪汩汩流动。
他轻轻抬眸,见那雪间翩跹而至一抹素色的身影,柔顺的乌发在耳后恍惚成影。她带着面巾,因为冷风吹着而有些贴合着面部,勾勒出下巴和鼻尖的轮廓。
露出来的眉眼轻柔,眉毛像是画出来的,眼睛也像是画出来的,唯恐一滴水落在上面,让它扩散消失,或变得污浊失去形状。
有人盼望着风大些,将面巾吹去,得以一窥朦胧下的芳容。
有人则像安安静静地看着这幅画,用手遮挡,防止它在雨下淋着,亦或是在日下曝晒。
裴贺忘了自己的背僵直着,在静止的瞬间好像也拓印在了画上。一朵莫须有的红梅落在肩头,还有一只青雀,
那年大雪,翩影吹笛,悄然散去,不问佳期。
虞泠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她转过身,脑后的系带系的太松不慎被风吹去。
连同几个墨发,一同遮在眸前,将眼前场景罩得像笼了一层雾。
雾可被吹去,那丢失的那些不曾见面的时日呢?
她愣在原地,忘记去捡地上的面巾,后者便如落叶一滚再滚。
裴贺拾起那面巾,几乎默念般道了一句:“表姐......”
在一瞬间,他忘了要怎么说话,忘了要怎么走路,唯一不忘的是那双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的人。
这一次,没有认错。
这一次,不会认错。
他唇角动了动,雪早已填满来去的足迹,又添上新痕。
虞泠感觉喉咙一紧,她的心在胸腔里跳着,手也不住的颤抖。
宁州很大,大到她以为不会与他再相见,宁州也很小,小到他们如今相对而视,她足以对他展放一个舒心的笑颜。
一如在朔北,一如在凉州,一如在长安。
无论如何,他们都会相见。
在众生之间,在天地之间,他们晓看万物,自以为通晓一切,看透生灵,还是被情感所绊住。人所自发的,无法控制的——情|欲。
虞泠从不必证明,自从她了解,这并不是牵绊,而是维系。
恰如她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