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息道,语句中竟然有些遗憾之色。
李谲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逃出来安安稳稳活着不好吗?”
逃出来,安安稳稳活着。
虞泠眼睛一亮,她大可以安安稳稳活着,好像许多人都这么对她说过,可是她不想也不甘。
不甘成为被人摆布的人,想要活出价值。
这一切的前提是什么呢?是活着。
活着必然要卑躬屈膝,委曲求全,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她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摘下幞头,一切似乎被放慢了一般,每一步都惊心动魄。
“蔡文姬,能辨琴;谢道韫,能咏吟;彼女子,且聪敏;尔男子,当自警......”
“女子又如何,这不是能禁锢我的枷锁。”
虞泠眼角的伤痕红艳欲滴,与洇红的眼眶快融在一起。
李谲蹲下身,与她齐平,仅仅隔着铁栏杆,锈气氤氲在二人中间。
“想知道为什么本王明明知道你是女子,却还让你帮我修补手札吗?”
虞泠抬起眼。
他接着道:“因为你有这个本事,而且我愿意给你一条生路。”
虞泠蹙眉,看啊,明明设下了一个圈套,却又美化成在最后给了自己一条生路,让她感恩戴德。
李谲笑道:“本王可以让虞泠消失,再让虞泠复生。”
他对上虞泠的目光,虞泠发觉对面那双眼睛要比自己的更阴更冷,像一对时刻在暗处的来自蛇的瞳孔。
她呼吸一紧,听着李谲接下来的话。
“你求求本王,本王保你一命。”
虞泠不假思索:“求秦王,保我一命。”
李谲露出一个笑容,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很是满意虞泠的话,他伸出手钳住虞泠的下巴,左右打量。
“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虞泠轻笑:“普通长相,两只眼睛,一个嘴巴。”
李谲没有说话,他的眼睛落在虞泠脸上各处,要找到伪装的痕迹。
终于他找到那隐秘的一处,就在耳朵下方,一块一块撕裂。
她在各处都做了细小的改变,改变了眼睛的形状,增宽了下巴,改淡了唇色。
眼前的女子,有着一张与之前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面孔。
柳眉微蹙,杏眼明澈冷淡,虽然周围环境昏暗,隐约的灯火仍然衬得她肤如脂玉,恬淡安静。即便这样,虞泠垂着眼,没有一丝恐惧,连眉头都不曾跳一下。
李谲冷嗤一声:“还真是普通。”
牢房中石壁开裂露出的缝隙间,一滴一滴渗出水来。
滴水冰凉,惊醒了昏昏欲睡的人。
他拨开凌乱的发丝才发觉已经有一个人站在牢房前等候了许久。
“唐连江。”
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张清俊的那人面孔,彼时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我是裴贺。”
他道。
唐连江愣了一下,而后轻笑了一声:“是你啊,好久不见。”
“多久了呢?”他摸着长出胡渣的下巴,思虑道,“三年多,快四年了,听说你当了大理寺少卿,恭喜啊。”
裴贺蹙眉:“你应当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他轻轻嗓音,愈加正式:“我不相信你是这件案子的主使者,你告诉我实情,我会帮你。”
“帮我?”唐连江失笑,“算了吧,我们仅仅是几年同窗情义,犯不上为我翻案。”
“你错了,”裴贺冷声说明,“我只想查明这件案子,不是为了帮你。”
他不解道:“明明不是你做的,为何你要做出这般无所谓的姿态?”
见唐连江不说话,裴贺继续道:“那本账册是从哪儿来的?上面的墨水时间并不久,明显是伪造的。谁拿出来交到了礼部,你的夫人?”
那个他为之登山烧香的夫人。
一滴眼泪落在手背上,触碰时还是滚烫的。
唐连江摇摇头,良久他道:“我想,如果她想让我死,大可以直接告诉我,不必隐藏这么久。”
“说实话,”他抬起通红的眼眶,似乎几夜未睡,眼白上满是血丝,“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我怎么就成了阶下囚。我在礼部,快要四年,一直都默默无闻,这大概是我最出名的一次。”
“裴少卿,如果你查下去,可一定想好了。”他道。
“你放心。”裴贺道,“只要我在大理寺一天,便会力求真相一天。绝不冤枉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