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贺低头为她配着药,口中道:“本来我是知道你的秘密的人,我们本不应该再见面。”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只是你帮了我,我这个人,有恩必报。”
虞泠探过脑袋:“那我可帮过裴少卿不少事,按照一件事能保一条命来说,够我死去活来好几次了。”
她伸手拿过剪子,直接将自己被鲜血浸没的袖子剪开,露出鞭痕累累的手臂。
“疼么?”裴贺道。
当然疼了,虞泠在心里说道,嘴上却不以为意:“我都习惯了,不过公主这鞭子跟那些蛮人的可不一样,她掌握力度,应当不会留下什么疤痕。也许这就是好鞭子和坏鞭子的区别吧。”
裴贺没有说话,他下意识咽了口手边的冷茶,苦意泛上来,他招架不住蹙了蹙眉。
虞泠用帕子一点一点擦着手臂上的血渍,她好像总是淡淡的,不叫苦也不叫痛。淡淡地开玩笑,淡淡地谈天说地。
“我知道了你们查案的细节,大理寺不会借此关押我吧?”她半开玩笑道,“我还挺喜欢这里的风景的,荷塘,石板桥,还有门口的石狮子,憨态可掬的。”
裴贺抬了抬眉梢:“你要想,也可以。”
“告诉你也无妨,”他放下手里的杯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相互掌握着致命的秘密,相互牵制,这应该是你最想的。”
“在下可没这么说。”虞泠将药粉倒在伤口之上,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一位名为兰庚重的举人告发,春闱试题被人贩卖。事关科举,大理寺必要慎重处理。”裴贺解释。
虞泠道:“所以你今日出现在晋阳公主的春日宴上,是为了查案,是谁?那个常欢?”
裴贺点头:“他是知悉线索之人,他父亲是太仆寺卿,侍剑一路跟随,不想跟丢。若是能找到泄露的试题,就有了关键的证据。”
虞泠蹙眉:“春闱的试题都是由礼部准备,此案牵扯了太多。拿到泄露的试题只是个开始,无论是太仆寺卿之子常欢,或是曾小侯爷,背后的势力都不容小觑。”
裴贺明白她心里的担忧,于是正色道:“事在人为,大理寺的责任便是还于世间,还于天下百姓以公正安定。”
本质上他们其实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固执,不同的是儒道法,百家争鸣虞泠从不信奉任何一条。
“今日我看曾阅与晋阳公主的关系不一般,听国子监同门说过,他们私交不浅,曾阅有意结交。这件事,不会牵扯到公主殿下吧。”虞泠问道。
“礼部,侯府,国子监,”虞泠蹙眉,正要看向裴贺,后者却将她手臂上颇有些凌乱的包扎解开,重新包上。
虞泠噤了声。
他或许早就想过,自己在这里说不过班门弄斧。
她收回手,问道:“你就不想问我,为什么吗?”
裴贺抬头,并不看她的眼睛,这样让虞泠觉得她们还在那顶风雪飘扬的羊皮筏上。
他们是互相漠不关心的,短暂的交集后,应该分道扬镳,不同归的殊途。
“你不是说过吗?因为见惯众生百态,遭辱过,濒死过,不肯庸庸碌碌度过此生。”裴贺道。“我进士及第后便远赴凉州,三年才回到长安,也有许多未了的抱负,在仕途清晰之前它们也都是模糊的。”
虞泠笑:“你不觉得我不怕死了?”
“不,我还是觉得。”裴贺淡淡道。虞泠不怕痛也不怕死,可她也有害怕的东西,这种东西,他说不出来。也许是在朔北每一个风雪交迫的夜晚,也许是在看到那盏佛前金莲时。
一瓣又一瓣,预备着把她也这样撕开。
裴贺从来规矩的读书,考学,没有见过虞泠这样的人。他感到好奇,也为此谨慎。
“你不怕有一天东窗事发,我毁了你的仕途吗?”虞泠抬眼道。
她不像期待任何答案,开玩笑的语气说出。
她站起身,沉声良久,面色平静:“裴少卿,我们应该保持些距离,尽量不要让我影响你的生活。我是大胆的,走的每一步都在刀尖上,我乐在其中。可是你跟我不一样,你有大好前途,或许我也有,但代价太大,下一步可能就是悬崖。”烛光烘托着她的面容,有一瞬间,她恢复了从前女子的模样,白皙细腻的肌肤,清澈明亮的双眼。
掌心的血干涸,虞泠僵硬地展开五指。
裴贺的脸上没有表情,一如往昔。晦暗不明间,他的目光轻微一扫,在即将触碰到虞泠身上时立马收了回去。外面传来了侍剑的脚步声,他带着激动正迈步过来,边气喘吁吁道:
“裴少卿,卑职将野犬带回来了!”
虞泠朝裴贺展臂弯腰行了一礼,一字一顿道:“草民谢过裴少卿给予的一席之地和伤药以供整理治疗,就此别过。”
她离开时正好与侍剑错身而过,侍剑手里拿着东西瞥了虞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