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可怕的传染病。”刑从连答。
青年的眼中透露出赞许:“这倒是稀奇,这个问题我问过许多人,却无一人是像你这样答的。”
“其他人都是怎么说的?”刑从连无端有些好奇。
“有些人说是蒙古人的诡计,有些人说是不干净的犹太人和猫带来的可怕瘟疫,但最多的说法是——这是由于得罪了神明所降下的天罚。”说到这里,青年看向刑从连,目光无比认真,“你觉得呢?这可信吗?”
“我的看法当然是不可信,”刑从连异常干脆,“我知道你应该看出来了,我不是个虔诚的教徒。”
“那么看来,英雄所见略同。”青年点了点头,“我也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天罚'。”
刑从连刚想说什么,却又被青年打断了:“城主大人,您见过黑死病人吗?”
“没有。”刑从连依旧很干脆,“我一直被我哥哥保护的很好,我也只是出了封城的主意而已,黑死病人还真是从未见过。”
“是吗?那你还真是幸运。”林辰的眼神沉了下去,“我见过,在米兰封城前,但是在来到这里前,我并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
“病人们的身体上长着大量的疮,发着高烧,浑身滚烫,却没有人敢上前去为他们医治,只敢隔着远远的距离,把他们送去教堂。”
“教堂被病人们填满了,到处都是痛苦呻吟着的病人,有的修女和神父也被感染了,躺在他们其间,烂成一团烂肉的样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可是被视为可以与上帝交流的使者啊,那为什么他们也会得病呢?如果这是一场天罚,上帝为什么不会宽恕这些虔诚的、整日向他祈祷的人们呢?”
“从那时开始,我的信仰,发生了动摇。”青年的声音古井无波,眼神中却充满了痛苦,“从此,我不再是神明的信徒。”
“上帝背弃了他的子民,而有多少人与我一样呢?”青年看向刑从连,“一路来米兰的路上,我见到了很多人把家里供奉的十字架狠狠踩在地上,人们不再信仰神明,而是决定靠自己的力量,如此看来,这又成了一件好事。”
“可是城主大人,您觉得以无数人的性命换来的进步,是否真的值得呢?”
刑从连难得地沉默了,良久后,他说:“我不是上帝,进步当然是件很好的事,但如果它要成立在众多的生命之上,那么我宁愿不进步。”
“是啊,”青年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那毕竟是一条条人命。做个正式的自我介绍吧,我是个医生,名叫林辰。”
“林医生,”刑从连看着他,道,“刚刚那个问题,我想听听你的回答。”
“我吗?”林辰没有丝毫犹豫,“我觉得不值得。”
“为什么呢?”
“因为当你看过了人间众生,你就会明白,所谓的进步,远远没有他们重要。”
林辰站起身来:“这也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刑从连不自觉地挺直了肩背。
“我想研究黑死病的成因,我想研究出对抗它的方法。”林辰目光坚定,“我想离开米兰,去成为众生,而不是冷眼旁观的上帝。”
“你需要我的帮忙吗?”刑从连道。
“是的,我需要你帮我出城,然后再次封闭这里,在黑死病完全消失前,永远不要打开。”林辰说,“我需要你守护好这里的众生,永远不要忘记你所说过的话。”
“那你呢?”刑从连鬼使神差般问出了口。
“我?”林辰笑了一下,“守护好我的家乡,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回来。”
他们俩都很清楚,这个时候离开米兰,无疑意味着死路一条,但刑从连心里也很清楚,他无法阻止林辰,他也没有理由阻止他。
这是林辰自己的选择。
几年后,黑死病终于销声匿迹,林辰却一直没有回来。
刑从连也没有去派人找过他,只是守好了米兰的城门,使米兰成为了黑死病肆虐的欧洲大陆上,一块难得的净土。
刑从连站在城门上,已成为城主的他,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露出笑来,像极了某个人。
这众生相,果然是极好看,不管过多久都不会看腻。
只是某个人,怎么还没归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