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纹解锁成功的电子声像某种程序关闭的提示。
沈星鲤推门而入,坐在玄关的换鞋凳上放空了很久。
室内处处关紧的窗帘遮蔽掉所有光源,幽暗中,头顶仿佛有一块无形的帷幕缓缓落下。
一场戏演到换幕时短暂停顿的幕间休息,她得以退回安全区大喘一口气,情绪却还深陷在迷离惝恍的戏台上。
幕前弦音未断,无时无刻都在提醒,该她演的戏份还没有结束。
既然拿到这一世为人的剧本,没演到曲终人散,无法判断悲喜好坏。
但无论如何,钟馥屿这个角色理应是她人生剧本里的一幕小插曲,无法影响主线的走向。
她却偏偏要在他身上持续倾注创造性的热情。
主卧浴室里的浴缸摆在飘窗的夹角处,两侧的落地玻璃把灯火璀璨的夜景框成流转的画卷。
对岸的霓虹广告灯在大楼上滚动,这么近,那么远。
沈星鲤放松躯体,缓缓沉入热水,任四周腾起的雾气把视线蒸得一片朦胧。
第二天早晨被闹钟叫醒时,沈星鲤感觉腰又酸又麻,整个人昏昏沉沉懒得动。
一直在床上赖到司机王叔给她发信息,才匆匆爬起来梳洗。
原本以为只是单纯的体力消耗过度,进了洗手间发现内裤上黏稠的血迹,她才意识到大姨妈竟然提前光顾了。
周一早高峰,稍晚十分钟出门,拥堵状况都大不一样。
王叔开车很稳,但面对这样的交通形势也不得不油门刹车来回切换。
忽快忽慢的车速里,沈星鲤感觉自己的腹部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向下扯,坠坠的痛感令她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把车窗降下一条细缝,偏着头缓缓平复,总算压下胃里几欲泛起的酸意。
去到实验室,才在工位上坐定,就接到钟馥屿打来的电话。
“王叔说你脸色很差,怎么,身体不舒服?”
从车上下来时,沈星鲤苍白的面容把王叔吓了一跳,当即说要载她去医院。
但沈星鲤迅速拒绝了。
出于担忧,又或许出于岗位职责,王叔会向钟馥屿汇报这事,再正常不过。
“可能是前晚没休息好,在车上有点晕,下来吹吹风走了两步,已经好多了。”沈星鲤轻巧解释。
钟馥屿没理会她的解释,直截了当问:“你认为是让王叔送你去医院,还是请医生上门看你合适?”
沈星鲤怔了怔。
他径直向她抛出选项,显然不打算给她反对的余地。
生怕这人真端出大张旗鼓的阵仗来,沈星鲤只能坦白告诉他:“真没必要看医生,我没事的,就是,起床发现姨妈来了……”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
沈星鲤加重语气:“真的,我马上吃个早餐,肯定就恢复了。”
“你的,是这个时间?”再开口时,钟馥屿的声音里掺上几分疑惑。
沈星鲤过往的生理期都挺稳定,每逢那几个固定日子被迫茹素,时间一长,即使不刻意去记,也能自动有印象。
沈星鲤却没料到他会关注到这一点:“不知怎么,这回提前了一个礼拜,不过偶尔一次,应该问题不大。”
“反正,不是推后就行。”顿了顿,她无所谓般开了句玩笑。
原本只是想放松气氛,可说完,就迅速地意识到这句玩笑放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极为不妥当。
果然,那头并没有立即接话,隔了一会,方才听到钟馥屿淡淡地回:“也是。”
这下,沈星鲤彻底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而钟馥屿显然也没有继续跟她闲聊的意思。
“你应该还有事要忙吧,那我,先去吃东西?”沈星鲤抿了抿唇,轻声问。
“嗯。”
沈星鲤把手机反扣在桌面,随手点开一篇早就下载到电脑里,还没有开始阅读的文献。
满屏的英文单词没有一个入得了大脑。
挺有本事的。
他第一时间来关心她,让她去医院显然也体现着重视。
而她一句话就把天给聊死了。
想来他们那个圈子里,女伴藉怀孕上位的例子屡见不鲜,何况他本就对这类话题极度反感,大概会认为她不懂分寸吧。
整个上午的工作效率堪称低下。
似乎只简单扫了几篇科研公众号里与自己的研究领域相关的文章,又做了几页开组会用的PPT,再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到饭点。
在食堂里碰到隔壁组几个相熟的同学,她们主动打招呼叫住她,沈星鲤也就顺势在这一桌坐下。
“梨子,你今天居然这么积极?这个点好像很少在食堂看到你。”
“还不是你们平时吃饭没叫我。”沈星鲤笑着说。
几个人听了都笑起来。
“行行行,下回记得。”
沈星鲤今天的胃口不是太好,好在其他人边吃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吃饭速度同样不快。
沈星鲤所在的课题组跟她们没什么直接竞争,平时偶尔也会互相帮点小忙,关系还算和谐。但私下交流时还是会心照不宣地避开工作相关的内容。
“一把木头椅子将近两亿?坐上去是能长生不老还是能发CNS?这也太离谱了。”一个同学给大家分享刚刚刷到的新资讯,“哎,你们来看看,真值这个钱么?”
沈星鲤就坐在这个同学旁边,顺着伸到面前的手机屏幕扫了一眼,旋即愣了一下。
【史上最贵交椅诞生!成交价179500000,刷新中国古典家具全球拍卖纪录。】
底下配图里的中式古典椅看上去十分眼熟,似乎就是被钟馥屿的朋友买下的那一把明代圆背交椅。
那天在赵家的荔枝园里,她插不进那群人的聊天话题,目光又不好随处乱飘,于是盯着拍卖图册封面上的椅子看了很久。
后来,她出去接听导师打来的电话,再返回时,这把椅子的竞价过程已经结束了。她是在那群人随后的交谈里,听到“高出预算”、“刷新纪录”、“千金难买心头好”之类的字眼,似乎还顺着聊了一段中国古典家具与传统文化之间的精神和哲学。
而她当时满脑子都被钟馥屿那位身份不明的“结婚对象”所占据,根本没心思关注别的。
“一把椅子这么贵啊。”沈星鲤礼貌地给了一点反应,继续低头吃饭。
其他人仍在继续讨论。
“我昨天也看到这条新闻,说是破了什么拍卖品纪录,我还数了数那串价格究竟有几个零。”
“竟然还是通过电话委托直接买下的,花这么大一笔钱,连现场都不亲自去,这买家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比我们多两只眼睛还是多几条腿,怎么能有钱到这种程度?”
“不去现场也正常,越是有权有势的人越恨不得能隐身,谁乐意天天被人窥探隐私。”
“好吧,既然到这份上,我也就不装了。其实呢,你们说的这个神秘买家就是我,别说区区两亿,就算两百亿对我来说都是小数目。”
“哈哈,你不装,那我也不装了,其实我本来也打算买的,贵倒是不算贵,主要这个颜色我不太喜欢,坐上去不衬我的肤色你知道吧,所以才拒绝了。”
“好好好,你们这些有钱人,我拿移液枪跟你们拼了!”
“那你得选把牌子贵点的枪,至少不能是大龙。”
“都吃饱了没?赶紧醒醒,再继续做梦,水浴的时间该超了。”
几个人嘻嘻哈哈笑起来,沈星鲤静静听着,也跟着笑了笑。
新闻里提到的那位神秘买家曾经离她如此近,她却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不太有印象了。
沈星鲤仔细回忆,又拾起一点点细节,当时周围人向他道喜,祝贺他最终压过竞争对手,顺利买下心头好,那人却半点激动的情绪也无,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老祖宗的东西,能留在国内最好。”
单从外形上看,这些人自然是没比一般人多几只眼睛几条腿。
可是,就连人类与香蕉的基因序列都能有50%的重合度呢,人类内部的个体差距,可比这要悬殊得多。
她们这些象牙塔里的平凡学生,本该离那个世界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