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回再有事,别瞎胡思乱想。想知道什么,不会自己来问?”
钟馥屿一副教育小孩儿的语气。
钟馥屿撑在床边的手就在眼前,沈星鲤静静凝视,他手背上隐隐透出的淡青色的血管和脉络像藤蔓,将她紧紧裹缠。
身躯既沉重又轻盈。
□□与灵魂都被抛出既定轨道,半游离地悬浮在未知的气层。
沈星鲤用力闭了闭眼,决定不再去做无谓的纠结。
她承认自己贪玩得忘了形,只要甩掉杂念,他给她的快乐就依然是纯粹的。
她缓慢支起头颅,沿着他的膝盖一点点往腿上蹭,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枕着。
算是对他的话作出回应,亦更算示好。
他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清净气味,与她自己的是同一种。
沈星鲤却觉得这香调作用在他皮肤上似乎更好闻一些,鼻尖贴近细细嗅了嗅。
钟馥屿搭在她腰上的手抬起来,覆住她温凉的眼皮。
“睡觉。”他不容置疑地说。
他的掌心宽厚,重量与温度一并落下来。她像是从天上回到了人间,熟悉的温情把心底的紧绷与不安逐渐消解成归属感。
这一次她很快睡着,连他什么时候把她抱放回枕头上也毫无知觉。
直到黎明时分,钟馥屿的手机突然开始嗡嗡响振。
沈星鲤在浓重的疲倦中皱了皱眉,太阳穴也跟着闷闷跳动。
她没有力气睁眼,只感觉到钟馥屿下了床,走到房间外去接电话。他出门的动作很轻,但折返得极仓促,好像还踢到了墙边的落地台灯,磕出一声噪音。
沈星鲤这才微微睁开眼,朦胧间,看到钟馥屿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正在往手腕上扣表带。
“是要去打球了吗?”沈星鲤睡眼惺忪地问,想起他们那群人定好今天一早去打高尔夫。
她已经被他折腾得浑身散架,亏他还有多余精力。
“不是。”钟馥屿转过身,对着床的方向,“有点急事要回北京。”
“回北京?现在?”
沈星鲤拥着被子坐起来,又看一眼未关紧的窗帘。
外面的天还没有彻底亮。
钟馥屿“嗯”了一声。
顿一顿,许是怕她多想,又补充:“家里老人进了医院。”
这下,沈星鲤的神情也变得凝肃,本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又觉得不太合适,只能紧张地看着他。
“没事,你接着睡。”钟馥屿说着,一边走过来,“我已经交待过赵昀今,什么时候休息够了,找他就行。”
沈星鲤点点头,仰起脸认真道:“那你也要注意安全。”
她眼里还带着未消褪的润红,一双眸子被洗刷得发亮,既澄澈又执拗地望过来,样子楚楚可怜。
钟馥屿神情微动,想把人拽起来接吻,让这对眸子重新染出禁色。
但理智下一瞬占据上风,他抬手揉揉她凌乱铺散的发丝,俯身在唇上轻轻一掠,脚步匆忙地离开。
沈星鲤重新倒回床上,微微下陷的床垫与软被包裹住身躯 ,舒适程度分毫未减。
但属于另一个人的余温正在一点点冷却,这间房一下变得太过空旷,好像怎么也聚不起暖意。
翻来覆去换了几个睡姿,意识始终悬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无法再睡安稳。
沈星鲤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微信里有赵昀今发来的新消息,让她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他。
沈星鲤随手回复一个感谢的表情包。
赵昀今几乎是秒回:【早啊,沈师傅!】【你看什么时候方便,通知我一声,我叫人把早餐给送过去。】
沈星鲤:【现在就可以,麻烦你了。】
发完消息,沈星鲤起身去了趟洗手间,然后歪在床头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从小红书刷到抖音,各种软件仿佛能自动读取脑电波,接连给她推送与北京相关的内容。
沈星鲤拇指机械地向上滑,一边心不在焉地想,钟馥屿现在应该已经在飞机上了吧。
仿佛是有所感应,钟馥屿竟然在这时候打来电话。
视频画面里的颐和园秋景霎时被切换,沈星鲤一时不察,手指戳到挂断,等看清来电人的名字,又匆匆回拨过去。
“刚才手滑按错了。”沈星鲤说。
“看样子还没彻底清醒。”
钟馥屿的语气已不似临走前那样急切,又恢复了清淡疏懒的调。
即使远隔千里,仍让她觉得亲近。
“是还挺困的。”
“怎么不多睡会儿?”
沈星鲤不假思索:“你都走了,我哪还睡得着。”
那头轻笑一声。
“至于么,又不是不回去了。”
当然至于。
沈星鲤在心里默默应了一句,又开口问:“你回到北京了呀?”
“嗯,现在赶去医院。”
正说着,外面的服务铃响起来,应该是送餐的工作人员到了。
沈星鲤起身往外走,一边说:“我去开门,赵昀今让人送了早餐过来。”
“那就多吃点,我给家里人回个电话,先挂了。”钟馥屿说。
送餐的工作人员把一笼笼冒着热气的广式茶点摆放上桌,很快就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沈星鲤停在原地,对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继续疑惑了几分钟。
她本以为钟馥屿这时候打来,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结果,纯粹就聊这几句没什么重点的闲话吗?
沈星鲤在餐桌前坐下,夹起一枚虾饺塞进嘴里。
算算时间,距离钟馥屿从这里离开,还不到五个小时。
而由广州飞往北京,从起飞到降落最快也要将近三个小时。
余下的短短两小时,他是如何完成赶去机场、买票值机、安检落座等一系列动作的呢?
就算是搭私人飞机,也需要提前申报航线,走好几道审批程序吧。
沈星鲤不敢多加揣测,倒是想起有一次,也是钟馥屿有事要回趟北京,临出发去机场前,她故意黏他。
原本以为时间紧张,他没空拿她怎么样,谁知他居然真摘了手表,留下来“满足”她。
事后,沈星鲤暗骂自己玩火自焚,又懊恼耽误了他的行程。
钟馥屿却挺无所谓,不紧不慢地打电话通知助理重新购买机票。
沈星鲤就躺在他身边,听到对面十分抱歉地说,时间最近的一趟航班已经没有商务舱。
钟馥屿很泰然:“那就经济舱。”
沈星鲤简直不可思议,忍不住小声嘀咕:“我还以为你们这样的身份,非头等舱不坐的呢。”
“我们哪样的身份?”钟馥屿挑眉反问。
“就,那样的身份嘛。”沈星鲤尽量委婉,“高端商务精英之类的。”
“电视剧看多了?”钟馥屿瞥她一眼。
像是不乐意被她的刻板印象所定义,他又随口提起自己早年在国外念书时,跟几个朋友合伙创业,周五下了课就搭飞机去另一个城市见投资人。
那会儿可不止是坐经济舱,为了节省开支,还专挑的廉航、红眼航班,连行李额度都不乐意买。
“岁数再往前点,绿皮火车也没少坐。”隔了一会,钟馥屿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
“啊?”沈星鲤抬高音量,“这我可不信!”
“这有什么不信的。”钟馥屿收起吊儿郎当的态度,正色道,“至少十六岁之前,每年放暑假我爷爷都要领着我去西柏坡住上一段。都坐的绿皮火车,他硬座我站票,一趟好几个小时呢,全程军姿,椅背都不让人沾。”
“你爷爷是军人呀。”沈星鲤听完惊叹道。
“是军人。”钟馥屿笑笑,“老爷子特希望我能追随他的脚步,后来听说我决定出国,可把他气得够呛。”
……
勺子在瓷碗底部碰出叮的一声。
沈星鲤彻底回过神,又拿起筷子,夹了一枚烧麦。
现在想想,尽管钟馥屿平日并不爱摆谱,也没什么铺张奢靡的行为。
但相较于纯粹的金钱堆砌、表面上的富丽风光,他手里拥有的那些背景和资源恐怕要稀缺得多。
深不可测,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待到紧要关头,方见真章。
*
一顿丰盛的早午餐吃完,沈星鲤换了身衣服,在附近闲逛消食。
院落之外别有洞天,拱形的月洞门露出苍翠竹林的一角,婆娑竹影顺着灰瓦白墙流泻在地,静致的禅意扑面。
沈星鲤沿着湖边往前走。沿途各类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热带植物葱茏有致。
昨天在这片园子里,来去都搭乘观光车,只能走马观花,略略看个大概。此时信步游荡,才发现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景致,都带着别具一格的巧思,处处展现主人家的审美与志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