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没有破绽便恰恰成了最大的破绽。
“主子,既然明知有蹊跷,为何还要以身犯险?”茗之也就是当日怡笑楼被姜回买下的小满,眼神惕厉的看着车外又忧心的道。
昨日下午,茗之正在院中修剪花草,突然有一细小纸卷落在她脚边,她不动声色的捡起来,却只有一句话——时机已到。她怔了怔,寻了借口和夫人告了假,借着庄内正筹办法事鱼龙混杂偷偷去见了姜回。
纸偶眼中被她提前以线放以薄薄的羊皮小口袋,里面放些许清水,上不系口,立着时并无异样,可一旦倒下,清流便会缓缓流出,像极了泪。
至于人声和脚步声,则是因为她会一种寻常人想不到的东西——吟叫。
也就是纸偶吐声的本领,只要她听过一次的声音,她都能模仿的连亲近之人都分辨不出真假。
但她没想到,居然会被王贵识破,这足以见得并不是她们想象的那般简单。
而眼下,她可不认为是仅仅三日斋戒这么简单,普化禅寺一行,显然是一场请君入瓮的鸿门宴。
“既然有人千辛万苦的作了饵,若是没鱼上钩,岂不令人失望?”
这声音清越曼柔,似是空谷山涧湍流而下瀑布来回激荡不尽的那一点尾声,却比那水更深幽冰冷。
马车外林声簇簇,炽金碎光若光圈洒落,片片槲叶点缀山路。
林子突然茂盛起来,仿佛从荒僻山野走到丛林稠密,小满更加警惕,姜回眼眸微动,一闪而逝些微乌云。
她抬起眼,看向坐在对面紧张的小满,红唇吐出两个字:“下车。”
小满微愣,而后掀开车帘,二话不说就跳了下车。动作莽直,连驾车的马夫眸光都微微一变。
姜回收回手,静静闭上眼。很快,马车在拐弯时车轮被乱石拉住,前面的路也越来越窄。
最终,车夫不得已让姜回下了车。
就在此时,一只冷箭从林中射出,以破空之势直冲姜回而去。
千钧一发之迹,少女淡色的唇边忽然勾起一抹笑,雾气飘渺之中似是鬼魅,她猛地一把抓住车夫,迅速进了马车。
凌厉箭头钉在水青色裙角,姜回猛地一扯,裂帛声在山林中清晰而又刺耳。
车夫便就是影子,从马车右侧拿起铁盾举在帘后,下一刻,箭矢如雨般射向马车,却都在碰到车壁时掉落,正面帘布被射出一个个斗大窟窿,残破的继续挂在上头。
“钱铺头打的好主意,竟是连见都不见就想把我的命取了。”女子的声音从马车中响起,谈起自己的生死也不见半分慌乱在意,平静无波到让人觉得诡异。
林中落针可闻,连槲叶落地的声也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变得吵扰难忍。
“大哥,那马车被她动了马脚,我们的箭根本穿不透。”说话的人藏在石后,悍匪打扮,眼神噬人的冷。
“你们是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你们的箭射不穿这马车,那是因为我在车壁上加了铁啊,再用生漆一层一层得刷,就会看上去和寻常马车,一般无二。”女子轻轻一叹,似乎对费了如此大的功夫可来人却只有他们几个,而且是这般轻而易举就被破解的浅显手段,颇为不满。
“少废话,拿命来!”悍匪被激怒,想也不想跳出来就要持刀杀了她泄愤。
“不好,别中了她的计!”
“看来你们之中倒是有聪明人。”姜回微微一讶,“只可惜,眼下,我为瑜,尔等为芥。”
话落,前方黑点渐渐清晰起来,笼成黑暗的、深不可测的人形。
尤二眸光一骇。
先前王贵语中警惕多次提醒他要小心行事,他看在张喆文面上,嘴上应了,心里却对这个倚靠女人爬上去的人连同他的话嗤之以鼻。
显然不曾想过,小小女子,竟也有此等手段,一步下十子,让人不可小觑。
“杀。”简单的一个字,不疾不徐。
那群黑衣人却立即动了,腰间软剑抽出,如黑云压城般直冲而下,剑剑直逼喉咙。
杀气如暗流之渠,表面平静,实则汹涌,直取性命。
尤二等人虽力大身壮,到底出身草莽,招式在百招之后就没了章法,只想凭凶蛮取胜,渐露颓势。
忽然,一阵青色烟雾吹过来,地上忽然窜起绳索,姜回听见不对,借着遮挡飞快看了一眼,只见数人遮日般从高处走树而下。
战况在瞬息之间改变,这些人招式极有章法,且配合默契,而且并不对尤二等人出手,显然,是冲着她来的。
姜回面色严肃,注意到空中不同寻常的味道,从袖中拿起丝帕死死系上,摸到手腕内侧冰凉才微微放松。
雾气越来越浓,纵使蒙了丝帕也有少许钻入,姜回渐渐感到无力,影子见此,将盾牌交给姜回,自己则出去准备解决了放毒雾之人。
却不料,这就是要逼的他们自己不得不出来,影子反倒是中了计,几乎才一现身就被人缠上,再靠不进马车分毫。
可纵使是计,到了这一步,也不得不如此走下去。
“公主殿下,既然您不肯安心就死,便由小人来送您最后一程。”眼见姜回已如瓮中之鳖,再无翻身可能,林中这才姗姗走出一人,寻常走卒打扮,并不起眼,赫然是钱业隆。
前有县令府门前之辱,后有盂兰盆会法事驱鬼,姜回算是被她自己走到了死路。
“看来,”姜回掀开马车帘,黑亮的眼眸平静,无一丝胆怯:“今日诸位是非要我的命不可了。”
“公主,如今有这些人为您先行下去引路,黄泉路上,也不算孤单了。”
姜回回头看了一眼,隐约看见普化禅寺一角照壁和高入云霄的匾楣。
而后牵起缰绳,手中出手出鞘,狠狠扎在马上,带起鲜血溅了一脸,漆黑眼神冰冷抬起,一滴血从睫间滴落,她眨也不眨,越发显得鬼魅不似活人。
马儿受了惊吓,疯了一般冲开人群朝着山下疾驰而去,遥遥落在空中决绝一句。
“可惜,我不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