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僵持数千年。
长域生命漫长,亲历过许多次仙魔争斗,曾经也想过打破僵局。
可是太难了。
由于生长环境恶劣,魔族普遍自私冷血,不择手段,对仙门修士更是深恶痛绝。
每当长域靠近,轻则口角冲突,重则兵刃相见,不可能好好沟通。
冲突多了,他唯有失望。
在长域看来,魔族冷漠好斗,倔强执着,单打独斗时,就像悬崖边盘旋、筑巢的鹰。
可当他们团结起来,又像成群结队、呲牙咧嘴的狗。
长鹰孤傲,野狗难训。
长域心想,除非以身入局,才能破出一条生路。
方停归便是入局之人。
《仙门志》中说,他出身魔族,却师承仙道,居然没有任何排斥反应,简直是千古奇观。
他十七岁入世,在仙门闯出一番天地后,又毅然抽身,在深渊中拼杀数年,终于统领魔族。之后他率领族人冲破深渊,硬生生开辟出一块新天地,彻底改变了仙魔相斗的格局。
千载之功。
长域回想书中见闻,脑海中随之划过一张少年面庞,眉眼冷峻,无比清晰。
他想,自己当年收徒,也许就是想培养一个足够强大、端正、甚至忠心耿耿的——棋子,以便深入魔族,改变僵局。
想到这里,长域忽然感到一丝歉疚。
他对自己的人品不太有信心。
正想得出神,长域忽然听到一道轻声的:“师尊。”
他心念一动,回首望去。
山风飒朗,日光和煦。
只见漫山草浪之中,正站着一位修长青年,靴底沾了些许雪泥,墨染的衣摆随风轻扬。
青年长发高束,额角碎发掠过眉眼,依然是冷峻沉静的模样。
此时,他一双凤目微敛,正用认真而复杂的目光,深深注视着长域。
“啊。”小菇君有些惊讶,“方停归,你怎么下山了?”
好年轻。
长域望着那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身影。
两百年的时光,仿佛化作山风呼啸而来。
草叶飒飒、飞花狂舞。在日光照耀下,冷风却也变得柔和灿烂,只是轻轻掠过长域身边,卷起半缕发丝,落下衣摆微晃。
“唔,好久不见。”
长域下意识弯了弯唇角,笑得和善。
就在这时,他明白了小菇君为什么那样信任方停归,甚至信任到说出“你放心,他绝不会害你”这种话。
因为眼神。
人性的弱点,往往被眼神暴露。
但是在方停归眼中,长域却只看到了一片赤诚。
复杂的,克制的,仿佛有千言万语,被封在眼底,像日光照耀下,万古不化的透冰。
他刚刚似乎想说什么?
“我带了一点红豆糕,你吃不吃?”
长域晃晃手中的油纸包,有些没话找话地说:“我记得,你们师兄弟四人,应该都不讨厌这种糕点......不过,你们具体爱吃什么,我也忘了,让让我这把老骨头吧。”
“好。”
在长域看不到的角落,方停归原本握紧的拳头,正一点点放松下来。
“你看到我和小菇君回家,专门下来接我们?”
“弟子昨夜彻夜修炼,耽误了时辰,才怠慢师尊。”
“不必客气,你早已出师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尊启蒙之恩,弟子断不敢忘。”
“哦......”
长域心想,他还挺客气 。
只是长域不喜欢客气,觉得肉麻。
他摆手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你大事在即,修炼要紧,先回去吧。”
方停归却说:“百年沧海桑田,曾经的山路也长满野草,难以辨认了,我给师尊带路。”
长域看了小菇君一眼,心想,这不是有一个活地图吗?
而且,自己住了几百年的老家,还能不认识路?
算了。
长域不想拂他好意,不再多说:“那走吧。”
说罢,他率先抬步往上走。
路过方停归身边时,后者侧了侧身,隔着一段微妙的距离,两人的衣摆一擦而过。
鼻尖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草木清香,方停归忍不住抿了抿唇角。
方停归转身跟上,始终与师尊保持着半步距离。
走动间,他始终能看到那片淡青衣摆,随着步伐翻出一弯弯竹叶般的弧度。
仿佛风吹柳枝,一缕发丝被风吹动,掠过方停归鼻尖,一触而过。
余韵悠长。
方停归看着前方熟悉的背影,感觉到一股莫大的安心和满足。
如果,能永远这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