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又说胡话了。』管事紧张到话都说不利索,『来人,快来人,把她带回去。』
可那老妪嘻嘻哈哈依旧喊着『上官公子』。
风起鹤只一个眼色,管事和一众佃户便不敢上前,只神情紧张地低着头。
风起鹤走上前,对老妪笑道:
『是,我是上官公子。我考考你,你还记得,我在这里,跟你的小东家做了什么吗?』
『记得,咋能不记得!』
老妪眼睛亮亮的。
『娘!娘!』
风起鹤抬手,管事苦着脸,不敢再说话。
老妪笑着如数家珍:『你们两个人,半夜三更不睡觉,做贼进了这农庄里,一个追一个在稻田里跑,后来跑累了,手拉着手躺在稻田里,从天黑躺到天亮,把稻谷都压坏嘞!』
『天亮了,佃户们都上田了,把你俩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俺的前东家跑来要说法,你一个劲地赔礼道歉,要付压坏稻谷的钱,可摸遍全身也没有钱,只能解下一块玉佩。』
『前东家刚要去接,被小东家一脚踹飞在稻田里。紧接着,一叠银票撒了出来。天呐,老婆子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银票,一片片的,雪花似的飘落下来。再后来,前东家就成了前东家。』
风起鹤捏紧拳头,咬紧牙关,压抑着柔声道:『那你还记得,我的玉佩在哪儿吗?』
『玉佩?』
『就是我解下赔给你前东家那块。』
『记得!记得!』老妪猛猛点头,『就在农庄最里头的屋子,小东家每次来都会住那间。』
风起鹤转神便往农庄内走,管事的解释消散在身后——
『夫人!夫人!您不能信我娘的话,她老了,脑子糊涂了!您跟上官公子长得一点也不像,真的!』
农庄的建筑淡雅恬静,显然依照某人的喜好改建过,从砖块的使用年限来看,约莫是十年前——那个时候,上官若还没有死。
还没进屋,风起鹤就闻到了林云深最喜欢的檀香味。
推开门,房内干净整洁,挂满名家字画,正中心的供台上放着一块平安无事牌,触感温润,是上好的佳品。
平安无事牌本不该有字的。
可这块玉牌,却正面刻着『永结同心白头偕老』,反面刻着『云与若』。
云与若……
好一个云与若。
原来他们早就私定终生了。
风起鹤捏着玉牌,笑了。
上官若是真君子。
或者说,真实的他性情如何,已无须考究了。
他死了,
那他永远都是最美好的模样!
他还死得那样凄惨!
足以让怀有余情者惦念终生!
笑着笑着,风起鹤哭了,手中玉佩化为齑粉。
离开屋子,再看到那一片金灿灿的稻田,风起鹤只觉得无比扎眼。
好在库房里有不计其数的酒。
酒浇在稻田上、浇在草垛上、浇在挂满字画的屋子里……最后还剩两壶,风起鹤干脆直接喝了。
最后,他一把火,让所有一切化为灰烬。
*
荣州,牡丹楼内。
周身儒雅,梳一把好胡须的中年文士目不斜视,任凭周遭舞女如何挑.逗都了坐怀不乱,只撩着眼皮冷哼道:『林大人。』
已是『国之栋梁』的他,丝毫没将对面的年轻酷吏放在眼里,
『五天前,你秘密潜入荣州,私下觐见了刺史大人,没人知道你跟他说了什么。而就在昨天,刺史大人无端暴毙,你别告诉我,这跟你没有关系!』
林云深微笑,眸光锐利地扫过面前眼皮都不抬的中年文士。
的确,跟脑满肥肠的刺史相比,此人阴冷如毒蛇,不是光靠酒色财气可以解决的。
『长史大人误会我了。』林云深亲手为此人斟酒,
『如你所言,我是酷吏出身,靠着刑讯逼供起家,天后爱听什么爱看什么,我就说什么写什么。这才有了今日。』
『可归根结底,我所获得的这一切,都是无根浮萍,比不得大人跟刺史是国之栋梁。眼下圣人身体逐渐痊愈,今后这天下,还是男人说了算。我跟这个女人,难道以后,进宫当宦官么?还不是得另找梧桐,好栖身么?』
林云深掏出怀中锦盒,推至长史面前,
『大人如若不弃,林某愿与大人结为异姓兄弟,从今往后,鞍前马后,绝无二话。』
『你我平级,共为朝廷四品官,论起中央高于地方的说法,还是你林大人官职更高些,怎么成了林大人为我鞍前马后呢?』
虽然依旧说着阴阳怪气的话,但此人早已眉眼弯弯,显然对林云深的话很是受用。
『兄长说笑了,圣人宠幸在上,您必然前途无量。』
至此,不苟言笑的青面皮终于哈哈大笑,『好好好,那我便与兄弟共饮了。』
『兄长请。』林云深刚欲举杯,扮作家丁的严纪安从屋外走来,朝着林云深耳语道:『神都郊外的稻田,被世子一把火全烧了,他看着烧的,等彻底烧没了才走。烧之前他疏离了农庄佃户,无人伤亡。』
林云深脸上依旧挂着笑,朝长史敬酒。
此人却在见到锦盒内的东西后双眼发光,连声音都变了:
『哎呀,贤弟呀!刚才是愚兄多有冒犯了。这刺史的死的确怪不到你。我都查过了,这家伙,一连五天都在牡丹楼里不出去,日夜颠倒,每天都醉生梦死。我当初就说过,他早晚有一天死在女人手里。可我这兄弟没别的喜好,就是喜欢女人,这马上风也的确怪不得你。』
他匆匆将锦盒合上,收入怀中,『这样,下回我做东。去我那私宅钓鱼,我这人没什么爱好,只喜欢钓鱼。』
第二天,长史被发现溺毙在自家鱼塘里,脖子里缠满水草。
而与此同时,林云深已来到郊外驿站,
他接过严纪安递来的缰绳,踏上马镫:『风起鹤在哪?』
『他说在家里等你。』
林云深暗骂一声,勒紧缰绳,纵马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