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深瞳孔收缩,看向桌上依然温热酥脆的炸响铃。
师兄总会在前一天问他想吃什么。
而他总会因敷衍或无所谓说一句『随便』。
但到头来,第二天送来的饭菜都是他爱吃或者感兴趣的,且不会频繁重复。
这并不是运气,而是师兄足够爱他,愿意在每个细节照顾他的需求。
一时间,愧疚、懊恼充斥着林云深的内心。
『你今天晚来,是为了做炸响铃么?』林云深放软了声音。
『也不全是……』
风起鹤抬手将爱人的碎发撩至耳后,耳边响起灵霄喧嚣的命令——
『风起鹤,你骗得了林云深,却瞒不过我。今天的事情,你答应是答应,不答应也是答应!否则……』灵霄笑了,『我想,你不知道阿玉是谁吧?』
灵霄漆黑的瞳孔宛如毒蛇收缩竖线,她吞吐信子:『如果你答应我,那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是谁。如果你不答应,那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灵霄当时的笑容志在必得,仿佛这个『阿玉』是什么神兵利器,可以一击将他击垮。
虽然本质上是个颠婆,但在权谋争逐中长大的公主,布什么局必然有因果联系,不可能随便找个人当杀手锏。那么这个人必定不是武功上有造诣,而是另有所长。
可是,到底是什么呢?
什么样的人能辅一出现,就足以让风起鹤如芒在背,视作仇敌呢?
风起鹤垂眸:
『我会迟来,是因为……灵霄公主来找我了。』
『灵霄?』
林云深略一停顿,险些咬到舌头。
世人都说灵霄生性跋扈,盯上谁都要咬块肉下来。
但林云深可不敢这么评价。
他见过灵霄天真烂漫的样子,但后来……个中隐情颇为复杂,而他与灵霄亦纠缠甚深。
这些师兄都不知道,此时也没必要讲,以免惹来争吵。
『你没答应她什么吧?』
林云深的迟疑和躲闪,风起鹤清楚地看在眼睛里。想到那女人的嫉妒癫狂,他仿若吞下一千根针。
成婚前,他暗中调查过几乎所有潜在的情敌。且通过一些手段,将绝大部分人调离了神都,永远不能回来。
他知道灵霄与云深相识自幼年。
可那时,公主还十分年幼,照理来说不该有什么纠葛。但云深的表情又……
风起鹤将倒好的鸡汤端至林云深面前,『没有,她问我玲珑公子的事情,我说我不认识这个人。』
『玲珑公子?暗影阁主玲珑意?』林云深眉头拧紧,指节急促地敲击桌面。
暗影阁,统领影卫。
而影卫隶属皇权,作为秘密机构,其职能之大更甚于金吾卫。
影卫的现任首领名为玲珑意,江湖人称玲珑公子,他武功极高,除了当今陛下,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两年前,玲珑意参加武林大会,夺得了天下第一的桂冠。
林云深叹息一声,又摩挲起风起鹤手背的烫伤,『当年你要不是掉下寒潭,受了内伤缺席,天下第一的位子也轮不到他坐。』
风起鹤抿抿嘴唇,没有说话。
林云深抬眸,『灵霄有说,她找玲珑意所为何事么?』
『好像是……最近影卫有什么动作吧。』
林云深霎时明了。
几天前,天后安插了亲信进十二卫,意欲染指兵权。
圣人发现后,将天后安插的亲信逐一暗杀,用的就是影卫的人。可在那些人被拔除后,圣人便没了动作,既没有降罪天后、也没有惩罚天后,甚至没有训斥。
这件事知情者甚少,唯一知道内情的估计只有玲珑意。
其实,林云深很久以前就想会会玲珑意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毕竟此人一身阴寒内功,善使暗器,又精通毒术,是个狠辣角色。
贸然靠近只怕得不了好。
江湖中,不少人因玲珑公子与清风剑都夺得过武林魁首,而将两人相提并论。
简直可笑。
玲珑意那种人,也配跟师兄相提并论么?
师兄内功至阳至纯,外功之高可摘叶飞花,又宅心仁厚习得一手好医术,行走江湖时常悬壶济世。
这样的君子,可不是干脏活的走狗可以碰瓷的。
不过,如果没有人硬要拉着师兄跟玲珑意玩拉踩,其实林云深还挺想那个家伙交个朋友的。
毕竟,他和玲珑意互为圣人和天后的刀剑,各为其主却又殊途同归。
虽然危险,但既刺激、又很有意思,不是么?
『都是上头的斗争,你不要管这些。灵霄那边,我来处理。以后她再来找你,你就把事情往我身上推。』
『云深,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师兄局促不安地望着他,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有水色。
林云深的心不紧不慢地被刺了一下,
『怎么会,是我不好。如果当年我没带你下山,你可能还在山上开开心心地修道吧。』
本意并不是抱怨,可经他的口说出来的话再也成不了『甜言蜜语』,而是『阴冷背刺』。
果不其然,屋子里一阵沉默。
就在此时,屋门叩响。
严纪安托着一叠发黄的卷宗放在八仙桌上,行礼道:『启禀大人,这是您上午要找的其他案件的卷宗。』
『知道了。』林云深皱眉,眼皮都不曾抬,只烦躁地轻叩桌面,『放着吧。』
严纪安瞥风起鹤一眼,而风起鹤看到那叠卷宗少说有十几捆。
不敢看师兄表情,林云深轻声道:
『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灵霄的事我会处理的。你今天一定累坏了,回去早点休息。』
『那你今天还回家吗?』风起鹤轻勾林云深小指,轻勾两下。
要是七年前,这样的小动作能让林云深美上一整天,可他如今却矛盾又窝心,时刻想不耐烦地发脾气,却又难挡愧疚和怜爱。
举棋不定间,风起鹤贴近他身旁坐着,朦胧花香若隐若现,像兰花、像茉莉,又说不上来。
『我听他们说,窃密案了结了。』师兄嗫嚅道,『云深,我知道,你压力很大,有很多烦心事,我不该太贪心,逼你放下公务来陪我,可是……我好久没有见到你……我、很想你。』他的声音都沙哑了。
小指被勾着。
看着师兄手背的烫伤和桌上的炸响铃,林云深再冷血也无法拒绝,只能长长幽幽轻叹口气:『知道了,今天会回家的。』
『大人,那这些卷轴……』严纪安冷不防开口。
林云深没好气,不戳破,瞥眼道:『拿回去,还给分管的人,下个月再结不了案的,自己收拾东西滚。』
『是,属下告退。』
严纪安走后,楼道里传来温双发癫的呼喊:『天啊小安安你太厉害了!』
风起鹤温柔笑了,俯身亲吻林云深额头:『那我在家等你。』
林云深垂眸,没躲开这个吻,也没拒绝这个提议。风起鹤心花怒放,又接连亲了十几下才松开怀里的人。
拎着空食盒走出刑部,风起鹤畅快地伸个懒腰。
阳光下,手背的红色烫伤十分显眼,风起鹤左手按压右手手背,将染料化开后擦了。
*
回府马车行至半途,车窗外响起一阵又一阵急促的鹧鸪叫。
正闭幕养神的风起鹤陡然睁眼,细长凤眼扫过一丝锐利。
『福伯,停车。』风起鹤走下马车,眯眼微笑道:『我想起有些东西要买,你先回去。今天云深回家,你让厨房准备他爱吃的食物。酒也给他温一壶。』
马车走后,风起鹤抬头,锐利眼眸望向鹧鸪鸟飞走的方向,随着人群涌动后,闪身钻进一条阴暗巷道里。
确认无人尾随后,他沉声道:『出来。』
两道黑影从天而降,单膝跪地,行礼道:
『阁主,陛下要见你。』
*
养心殿外,恪尽职守的侍卫右手按压刀柄,忽觉耳侧一凉,一阵微风吹过,掀起些许落叶,可四下张望,除开几只滕跳麻雀,殿前空无一物。
侍卫们随即原样站好,目视前方。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风起鹤身披黑袍,踱步向前。
精致的银色面具严丝合缝地贴在面上。
当走到离桌案五步远的地方,他掀开下摆,单膝跪下,声音沙哑低沉恍若枯朽老人,
『微臣玲珑意,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