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等的太久,她想离开,转身抬眸正看见萧慎,她浅浅一笑,那笑容无力又苦涩。
“臣见过贵妃。”
“大将军来面圣。”
萧慎点头,问她:“贵妃为何不前?”
“本宫观天色欲雨,本想送伞,但见陛下如此欢愉,不忍打扰。”萧照语气虚轻,面色也不似之前红润健康,萧慎突然想起她已有身孕,但目光巡视,面前女子腰肢纤细,毫无臃肿之态。他想到什么,心头一凛。
萧照不对他言半个虚字,也不怕宫人听到,解他疑惑:“陛下不喜我,得知时送来一碗药。本宫不能忤逆圣意,只得消受天恩。”一句天恩,倾吐不尽悲苦。
约莫因为自己已有膝下稚子,萧慎闻言怒意腾生,可回转一思,追根溯源,萧照此刻处境凄然与他脱不得干系。
“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他问。
萧照盈盈俯身,自腕上取下一环朴素银镯,道:“阿照听说哥哥每两月都会派人回西凉,中秋是我母亲祭日,她坟塚未入萧氏祖坟,在西郊明光寺后山。请哥哥将此物埋于母亲坟前,权当阿照陪她了。”
他接过收于衣襟。那只素银镯简单轻巧,萧慎握于手中却觉千斤之重。再转眼时,萧照已走远,纤弱背影悬于苍天之下,恍然若一缕游魂,透明,苍白。
二人谈话两刻,魏钊早已冷眼瞧见他们,目睹萧照脚步虚浮去远。宫女身姿谄媚递来葡萄,被他厌弃一侧,怒气不知从何而来,皇帝吼道:“滚下去!”
宫女唯唯诺诺退下。
“臣萧慎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大将军不去前阵杀敌,要与朕饮酒作乐吗?”魏钊自顾自斟满一杯酒。
萧慎道:“臣已派骠骑将军南下援军,相信不日即有捷报。”
“大将军用兵如神。”魏钊漫不经心,“朕放心得很。”
“臣此来是询陛下一事。”
皇帝目有戏谑盯着萧慎。
“吴叡,陛下可熟识?”
魏钊逗弄似地摇头,脸上写着看戏二字。萧慎知道魏钊是个嘴硬的,绝不轻易松口,又道:“此人竟身带懿敏太子遗物,臣担心皇脉安危。”
话到此处,不亚于扇下皇帝一个耳光,周朝尚在,而皇陵被盗,岂非奇耻大辱。魏钊咬字:“你是什么意思,直说。”
“臣请陛下传旨开陵。”
耳边乍响数道惊雷,皇帝遽然起身,气得抖如筛糠:“萧慎,你不要欺朕太甚!你让朕去掘开先太子的陵寝?朕虽无能,却干不出这等令天下人耻笑之事。”
“那臣请陛下一观此物是否为懿敏太子所有。”话落,宫人送上一纸丹青。
萧慎所绘之青金玉印,细节明晰,绝无遗漏。他与楚虞初识之时,相游一栽,次年三月一夜,奔波千里的皇宫侍卫找到楚虞,他不知发生何事,只见楚虞连夜启程,慌忙中未发现青金玉印已被偷偷藏起。而后一别四年,萧慎带着那方小印浴血征战,西凉军在他指挥下一路势如破竹,东取洛阳,平乱反军。四年已过,萧慎稳握军权,大军逼压中京。那时,楚虞意在求和,尚不知萧慎就是他于淇水边救起的男人,还未等楚虞书信寄去,萧慎便只身潜入中京,亟不可待与那人相见,他用这枚印换得楚虞毫不犹豫的相见。
时至今日,他从未想过自己终有一日要可笑地与死人争个胜负。
皇帝看着画纸尽力回想,萧慎提示道:“此印乃是青金玉石制,此石料产地远在波斯,只供于皇家。”
魏钊脑中高速飞转画面,记忆乍落在某日魏止向他讨教篆刻之法,二人对着两方青金玉粗石讨论入神。魏钊打了一个冷颤,主动问他:“吴叡拿着此物?!”
“正是。”
魏钊强自镇定,屈辱感已然重创他仅存的尊严,自尊与耻辱激烈交战中,他得出最体面的答案:“朕绝不开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