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雅的母亲本来就已经积劳成疾,女儿杳无音信后更是虚弱得下不了床,最后一点微薄的收入也没了。
老摩尔被释放后得知表演团已经解散,甚至连这一行都已经被取缔了,迷茫之下也提不起斗志去其他行业闯荡,于是便找到了曼雅的母亲,想要把剩余的积蓄都给她作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可那位夫人的反应十分激烈,当场尖叫着把钱袋子用尽全力丢了出去,气愤到呕血。摩尔没办法,只能悄悄地把钱塞给了她的同村好友,希望对方能隐瞒这钱的来历,平时多帮衬她。
摩尔在这之后的十几年里犹如失去了方向的小帆船,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去港口打听曼雅的消息上,甚至还又坐船往返了斯佩了几趟,最终都无功而返。
他年轻时是做驯兽师起家的,体能还不错,起码低级魔物应付得来。于是摩尔钱花完了就去临时接几单佣兵委托,攒到年底再一口气给曼雅母亲悄悄地送过去,剩下的用于继续打听当年的消息。
但随着时间流逝,摩尔老了。
他的胃和肝都患上了慢性病,腰和腿也劳损得厉害,坐不动渡轮了。那之后摩尔在任务中的负伤率越来越高,但他对此并不在意,甚至认为哪天死在野外了也是应得的——然而他越是这么想,火山之神却一直眷顾着他,不论是在野外摔断腿,还是被魔物围攻到力竭,最终他总是能带着报酬平安回城。
摩尔后来想通了:神灵保佑的不是他,而是曼雅的母亲。如果自己死了,那位可怜的夫人没了经济支持,很快就会撑不住了……
几年前的一个冬天,曼雅的母亲终究还是病逝了。同村人都说她走得并不痛苦,被发现咽气的第二天早上脸上还挂着平和的笑容,就好像又见到了女儿一样。两人肯定已在火山神的国度幸福地重逢了。
老摩尔年轻时是从不信奉任何神灵的,哪怕坐船出海时小年轻们都在向海神祈祷一路平安,他也只会嘲笑众人胆小。
老了后摩尔反而对神灵的存在深信不疑。回到思科啤镇后他去看了医生,得知自己的身体再撑不了几年,他沉重多年的身心反而因为死亡预告变得轻松了起来,期待着下一次火山祭开始之时就来投海。
除了想要摆脱这跟随了自己半辈子的罪恶感,老摩尔也想用自己这条大概不值什么钱的生命最后一次感谢神灵,感谢祂在最后让曼雅的母亲又见到了女儿。
“……”
路翊的水果塔没能顺利吃完。听了这样沉重的故事,他再怎么看得开也很难坐在对面大口吃东西了。那未免也太不尊重这段故事里受难的任何一个人。
同为神灵他再清楚不过——除非死后化作幽灵,否则人死了就是死了。灵魂会转变为能量重新归于土地,成为土地本身以及新生命的基石,绝并不存在什么“重逢”。
况且曼雅一旦死在了另一片神灵管辖的区域,除非被火山神标记过,不然她的灵魂大概永远也回不来了……
他和鲁弗斯坐在老摩尔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当做是对这个悲惨故事迟来的默哀。
“……是的。在神灵的祝福下,她们一定又相见了。”
路翊轻声说道。
鲁弗斯用手指摩挲着装有西耶娜肖像的挂坠。
他记忆中的母亲是个极有同理心的人。当年住在郊外,尽管周围的人都对她的红发指指点点,但邻居家的孩子生病时她还是去下着大雪的后山采了药草送过去。
如果被西耶娜得知很多女孩被她的“浪漫爱情故事”作为诱饵骗去了可怕的地方,哪怕与她并无直接关系,她也一定也会很难过吧?
“摩尔先生。我知道,你只想死。但是能否停留几天?再说说,母亲小时候的事吧。你是……最后一个,她的长辈。”
鲁弗看着老摩尔叙述完一切后更加衰老的脸庞,诚恳地用生疏的南大陆语询问他。
长辈……
老摩尔因为这意义过重的词汇浑身抖了一下:“我、我老了,脑子不好使了。很多过去的事情都记不太清楚。尤其是表演团那几年的事……总是出现空白……”
他说着说着停了下来,明显地开始踌躇。
“一点点也好!”路翊焦急道,“西耶娜的另一个孩子,鲁弗斯的妹妹也很需要这些回忆。那孩子还小,当年西耶娜病急去世时还在襁褓里,对母亲的事几乎没有任何印象了,所以……”
“那孩子……也在这里吗?”
“呃,在。你愿意给她讲讲西耶娜小时候的事吗?我随时叫她下来。”
老摩尔微微睁大了浑浊的双眼,呆滞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我……尽力。也许没办法一下子想起来很多……那个,她和西耶娜……像吗?”
明明是自己主动询问的,话说出口后老摩尔却一副不敢知道答案的胆怯表情,又把身体蜷缩了起来。
“很像。科拉女士见到时都惊呆了。”
老摩尔听他这么说,眼神微微颤动,好半天才缓慢地点了点头。
路翊终于逐渐平复了心情,三两口把剩余的水果塔塞进嘴里。面包片已经被果切的汁水弄得湿软,丧失了应有的口感。
“我去找个地方叫小希婭过来一趟。估计这个点拉姆达和姐弟俩也该醒了,我顺便去看看他们。你留在这看着老摩尔先生?虽然都说定了,但我还是挺担心他的心理状态的。”路翊擦了擦手指上的面包屑看向鲁弗斯。
“好。有沟通不了的紧急情况我会直接祈祷的。”